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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人生子,对有的女人来说是一个送命题

晏凌羊 晏凌羊 2019-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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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梅熟了的时候




文/百子木


1

“每年杨梅熟了的时候,

我摘了新鲜的送给你吃。”

 


 “每年杨梅熟了的时候,我摘了新鲜的送给你吃。”

这是孩童时的漫漫对我许下的承诺。

 

第一次见到漫漫,是小学二年级的第二个学期。因种种原因,我转学到了乡下读书。当老师将我领进教室时,教室里响起了热闹的掌声,漫漫是鼓得最响的那个。

 

漫漫的个子很高很瘦,大大的眼睛,皮肤很白,扎着两条长长的小辫子,穿着小碎花连衣裙坐在班里最靠边最后的位置。通常在这种位置上的学生,学习都不太好,漫漫确实也是班里年龄最大也是学习最差的一个,而我,是班里最小、成绩最好的那个。

 

放学后,漫漫在学校门口等我:“我家就住你家后面,以后咱俩可以一起上下学了”。漫漫拉着我的手,使劲地摇晃着说。

 

漫漫的家和姑姑家前后紧邻。乡下人的房子,都有前园和后园,园里无非种些果树什么的。五六月前后,漫漫家的果树便结满了果子,特别是那棵杨梅树,被青青红红的杨梅压得直不起腰来。


这个时候,漫漫便会带我站在树下尽情地摘啊吃啊,吃到满嘴满脸满身都是红红的杨梅汁,吃到晚上吃饭时,就连张嘴吸气都觉得牙齿是软的。

 

不只是杨梅,漫漫的家里还有好多好多的只有乡下才有的零食。印象中,漫漫家里的零食似乎都是被我吃掉的。

 

等到天气冷了,漫漫还会天天来姑姑家里,把我带去她家睡,并振振有词地跟亲戚说:“我一个人睡一间房害怕,跟我一起壮壮胆。”其实漫漫是知晓我棉被单薄而生怕寒冷的天气把我冻坏了。

 

听漫漫母亲说,漫漫出生时,正是漫山杜鹃盛开的时候,漫漫的名字由此而来。我说:“奇怪了,那为什么不叫杜鹃呢?为什么不叫映山红呢?为什么不叫花儿呢,为什么不叫……”,漫漫的母亲呵呵笑着,并没有回答我为什么。

 

漫漫的母亲还常说,她是“苦瓜母生苦瓜女”,漫漫的母亲接连生了三个女儿,因为未能诞下儿子,漫漫的父亲酗酒后经常殴打漫漫的母亲,总是说:“养只母鸡还会下蛋呢,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啊?!”在漫漫的父亲眼里,母亲是母鸡,而女儿们连“蛋”都不是。


漫漫的两个姐姐出嫁时的彩礼都被她父亲换了酒喝了,两个姐姐恼了,所以极少回娘家来。

 

介于此,我对漫漫的父亲是非常恼恨的,平日里见了,也总是拿白眼翻他,可是漫漫的父亲并不恼我,看了我总是笑眯眯地说:“你是城里来的公主,是会读书的人,将来长大了有出息了,可别忘了咱家漫漫啊。”

 

漫漫学习虽然不好,但却能写一手漂亮的字。每次作文课后,漫漫总是将我的作文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抄在她的本子上,我问漫漫:“你抄它干嘛,有用吗?”

 

漫漫总是睁着大大的眼睛说:“有用啊,你的作文会唱歌,抄你的作文就像抄歌词。”

 

又是一年农忙假的时候,终是忍受不了乡下生活的我,铁了心要走了。我磨磨蹭蹭地跟姑姑要了两块搭车的钱,头也不回地就往车站方向跑。

 

车正要开动的时候,听到拍打车窗的声音。


是漫漫,一张汗津津的小脸紧贴着车窗玻璃,气喘吁吁地塞进来一篓子杨梅:“这个你带上,等以后每年杨梅成熟的时候,我都摘了送给你吃。”


车子徐徐开动,很远很远,还能看到漫漫站在原地,挥动着小手。

 

第二年,杨梅熟了的时候,漫漫没来,只是托乡下的亲戚带了红得发紫的杨梅过来。第二年、第三年也一样。


听姑姑说,漫漫的父亲在漫漫读五年级时喝酒掉河里淹死了,不到一年,她母亲也因为中风去世了,漫漫缀学了。

 

2

漫漫结婚了

 

 

漫漫的漂亮和贤惠在村里村外是出了名的,媒人们都纷纷找上门来。其中,只有一位男人走进了她的心。


在那个村里,男人是开车跑运输的,长得非常帅气,家里的楼房是那个村里最高最漂亮的,当然,他也是出了名的脾气大。

 

在我读初三的那年,漫漫结婚了,因为临近中考,我并未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听姑姑说,婚礼办得很热闹,小俩口婚后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我由衷地感到欣慰。


我希望漫漫的人生,就像童话故事一样,灰姑娘遇上了白马王子,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漫漫有了家庭后,跟我联系得就更少了。一晃又几年过去,我毕业后去了外地工作。那段时间,我跟漫漫断了联系。

 

我一直以为,漫漫生活得很好很好,以为童话故事可以一直这么延续下去。只是,漫漫似乎就跟她母亲说的那样,“苦瓜母生苦瓜女”,她的命也很苦。

 

在一次长途运输中,漫漫的丈夫出了场车祸,车毁了,一只腿也瘸了,还赔了好多钱,为了还债,房子也卖了。漫漫家一下子从村里最富的人家沦为最穷的人家。


婆家人本来就嫌弃漫漫之前接连生了两个女儿,这下,就更怪罪漫漫了。迷信的老人,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漫漫这个“扫把星”。平日里,对漫漫总是指桑骂槐的,漫漫好脾气,只是一味地忍。

 

物极必反。终于有一日,漫漫说服自己的丈夫回了娘家,也许是预知到了漫漫以后的生活,漫漫的母亲在临终前将房子留给了漫漫。

 

也许漫漫以为,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可以过上新的生活,但很不幸,漫漫的丈夫对农活不感兴趣,整天无所事事,竟也开始酗酒。


他整天整天地泡在乡里的小酒馆喝酒,喝醉了回来就打漫漫,那个狠劲跟漫漫父亲在世时如出一辙。

 

从那往后的好多年里,我没有吃到漫漫捎来的杨梅,连表哥们都念叨说,街上买回来的杨梅,怎么都没有漫漫家的杨梅好吃。

 

忽然有一年五月杨梅成熟的季节,姑姑打来电话说:“漫漫又送杨梅过来了

 

姑姑说漫漫穿着很过时很老旧的衣服,现在才三十出头的人,看起来却像四十岁的老妇女。电话那头,姑姑长长的叹息。

 

姑姑说,漫漫来了,总是站在院子里,任凭姑姑怎样劝说,终是不肯进客厅来喝茶,说是乡下人土里来灰里去的,别脏了客厅里的地板。姑姑无奈,只得进了厨房,拿些油啊、面条之类的东西包了给漫漫算是回礼。

 

“你怎么不给钱呢,下次来了,你给她钱,给多少我再还你。”我负气地说。姑姑叹口气:“你以为我舍不得给吗?就看她小时候对待你的那份情意,能帮多少我也会帮啊。只是,她愿意收我才能给得出啊。”

 

姑姑说,有一次,漫漫带了孩子来城里看病,顺便摘了些新鲜的蔬菜来送与姑姑,姑姑看着心酸,就趁漫漫不注意偷偷塞了几百块钱在漫漫女儿的衣服口袋里,可后来在医院被漫漫发现了,她转回头就拿了回来,并摞下狠话说,如若再这么做的话,就再也不来姑姑家了。

 

果真,漫漫后来就没怎么来过姑姑家,只是,还经常托了乡邻带些蔬菜瓜果过来;每年杨梅成熟的时候,也还是会托了人捎点杨梅过来。

 

每次回老家,我都想去探望一下漫漫,可总被她拒绝。漫漫总是淡淡的说:“不用来了,打电话跟见面都一样的,乡下的地方,来了也没意思。”


我知道,漫漫不想让我看到她生活的窘况。

 

3

漫漫死了

 

 

漫漫的死,是因为生孩子。


在生下两个女儿后,漫漫其实是生过一个儿子的,但却是个智障儿,医生说,可能是因为漫漫老公酗酒的缘故。

 

先前的两个女儿加上智障儿,漫漫已成了三个孩子的母亲了,按乡下的政策,已经是超生了的,但漫漫的婆家和老公都希望漫漫还可以再生一个,因为这个原因,漫漫的老公还成功戒了酒。

 

那年快年底的时候,漫漫终于发现自己又怀孕了。为了逃避计生,漫漫和老公偷偷跑到山上搭了个小木屋,准备等快生的时候再下山。但那年过完年后,天气特别的反常,冷几天又热几天,毫无预兆地,便又下起瓢泼大雨,一下就是二十多天,丝毫没有要停的样子。

 

那晚的雨下得特别特别的大,电闪雷鸣的,小木屋在风雨中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有被风吹倒的可能。


漫漫的肚子突然就开始疼了,漫漫老公只有独自下山,等漫漫老公和村里人叫了接生婆顶着暴雨再上山来时,漫漫已经昏死过去。

 

在接生婆的努力下,孩子生下来了,漫漫却没了。

 

漫漫就这么走了。


我并不太清楚,这十几年来,她究竟是怎样走过来的。只知道,她一直在承受,直至,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

 

听闻漫漫的死讯,我无法控制地放声大哭。我知道,我再也触不到漫漫昔日温热的掌心,再也看不到曾经熟悉的面孔了。只有两行清泪,伴一声深深的叹息,多少岁月从此就被轻描淡写。

 

当我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感觉眼前仿佛被打开了时光之门,我能清楚地触摸到十几年前的阳光。杨梅树下,阳光从茂密枝叶的缝隙里透射下来,微风轻轻吹过,散落一地的碎片,我和漫漫,在树下嬉戏追逐。

 

“每年杨梅熟了的时候,我都摘了送给你吃。”漫漫银铃般的话语随着阳光一起洒落,像一季的花开,带走一路的寂寥,留在了我记忆的最深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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