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么有钱，怎么就不肯分你穷亲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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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么有钱，怎么就不肯分你穷亲戚一点？”

原创：晏凌羊晏凌羊 2019-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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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么有钱，怎么就不肯分你穷亲戚一点？”

文/晏凌羊

我在文章中，写过我舅舅的故事（《我舅舅死了，他终于死了》点击题目可查看文章）。

舅舅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了一个大写的渣，后来众叛亲离，45岁爆尸街头。听闻他死讯那天，我爬到电脑前写他的故事，写到了凌晨五点钟。

故事发出来之后，有好几个网友问我：“为什么你们当初不肯再帮你舅舅一把？为什么你们家不把小表弟接过来养？你那么有钱，怎么就不肯给你的穷亲戚一点？”

这话说得好像我舅舅是一个可以任人摆布、揉捏的玩偶，你让TA怎么做，TA就会怎么做似的；说得像是领养一个小孩，跟领养一只猫或狗那样容易似的；说得像是我过去从没给过亲戚钱、像是我有义务给亲戚钱、像是我给了亲戚钱他们从此就走上康庄大道了似的。

这种论调，其实我是熟悉的。

一个自己根本不想站起来的人哪天悲剧了，一定会有人怪他身边的亲人没有使出全力、没有“燃烧自己，成全他人”地拉他站起来。

说这些话的人，一定是没有去做过任何拉那些不想站起来的人起立、叫装睡的人醒来的事，所以才能这么缺乏同理心。

站在制高点上指责别人真的特别容易，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其中的心酸与艰难。

如果一个人选择放弃了自己，TA的亲人屡拉TA不起以后，也会绝望地放弃的。残疾、贫苦、磨难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自暴自弃。你若真想站起来、跑起来，世界也会为你让路的；而你若不想战起来，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

前段时间，我在社交媒体上吐槽了这样一件事：

一个很多年没跟我联系过的小学同学的女儿要结婚，我可能是她唯一能邀请到的、能给她长脸的“贵人”。

我和她的关系，有点像是鲁迅《故乡》里“我”和“闰土”的关系，随着大家生活轨迹不同，我们越来越没法聊到一起去，关系也慢慢疏淡了。

我跟同学说，你女儿结婚，我就真的不一定能回去了。寒假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父母、孩子、公司、工作，很多事让我分身乏术。我们兴师动众花那么多路费飞回去，只是为了参加一场婚礼，这钱还不如拿去给你女儿包个大红包。

一个网友跑来跟我说：“我觉得你应该要回去，人家不一定稀罕你那个红包。农村人都爱面子，你若是能回去出席婚礼，她可以吹一辈子牛逼了。”

我心想：她需要我，我就要回去？那我有需要时，她在哪儿呢。要知道，我结婚时她可连礼物都没送。

这位网友真是“慷他人之慨”了。

类似这样“慷他人之慨”的案例，还有许多。

这些年，我一听到人们说鲁迅是渣男，就有点愤然。

他们说鲁迅是渣男的证据，无非是因为朱安。

早些年，有人拿胡适做例子说：你看胡适也是包办婚姻，也娶了一个旧式女子江冬秀，可他一辈子都和她在一起。

这么一对比，鲁迅可不就是渣男么？

再后来，人们开始拿闻一多说事儿，因为闻一多和妻子也是包办婚姻，一开始他很排斥妻子，一看到妻子就很讨厌，可后来竟离不开妻子了。

Ok，那咱们来捋一捋闻一多的故事。

早在闻一多考取清华时，住在他家对面的高孝贞父亲就认定他将来必有出息，找了闻一多的父母，给他们定了亲。

闻一多大学毕业后，准备赴美留学，却被父母催婚。没办法，他只能回了老家，先结婚。婚后，闻一多也跟鲁迅一般，只入书房不入洞房。

他冷落妻子，还跟弟弟诉苦：“大家庭之外，我现在又将有了一个小家庭，我一想起，我便为之切齿发指！”

闻一多后来去了美国攻读美术，临行之前对妻子的要求便是：希望她去女学堂读书，妻子照做了，甚至能和闻一多用书信交流。

▲网传青年闻一多和高孝贞的照片

后来，闻一多调整了心态，心想既然婚姻已成事实，那就接受吧。他学着发现妻子的优点，慢慢接受了妻子。闻一多学成回国后，在北平教书，他把妻子和女儿也接来了北平。

抗战爆发，一家人被迫南下。

高孝贞和闻一多都是湖北黄冈人，当时他们去到了武汉，高孝贞还托人给闻一多找了一份机关工作，但闻一多不喜欢当公务员，而是想当老师，就去了西南联大。高孝贞特别生气，几个月不理睬闻一多，闻一多就给她写了很多肉麻的信。

比如：“我的心肝，我亲爱的妹妹，你在哪里? 从此我再不放你离开我一天，我的肉，我的心肝！一哥在想你，想得要死！”

还比如：“今天接你的信，只再等一个月，我们就可见面。这次你来了，以后我当然决不再离开你，无论如何，我决不再离开你一步，你也是这样想吧?”

要知道，当时闻一多都已经四十岁了。

后来，高孝贞去了昆明陪着闻一多。闻一多对她也很好，参加宴会也带着她。

▲中年闻一多和高孝贞

1946年，闻一多在自家大门外被特务暗杀。高孝贞见状，顿时心脏病复发，醒来后一度想死。

之后，她带着儿女回到北平。高孝贞于改革开放后才病逝，享年81岁。

那些动不动就拿鲁迅和胡适、闻一多比，要求鲁迅跟胡适、闻一多一样与原配妻子白头到老的女人，其心态大概是这样：“你父母让我嫁了你，不管你是情愿与否，你都得对我负责一辈子，否则，你就是渣男。”

自身没魅力、没自信，好不容易找到个条件不错的男人就像蛇一样盘住人家不放的，大多会把婚姻当成一场合法的讹诈。他们也不看看鲁迅、闻一多、胡适生活的是什么时代，现在又是什么时代。

看民国名人的包办婚姻，感觉鲁迅是最惨的一个。他和朱安的差距，真的是太大了。你要求鲁迅把她当成妻子，要求鲁迅像胡适对江冬秀、像闻一多对待高孝贞一样，何尝不是“慷他人之慨”？

▲胡适和江冬秀

江冬秀虽然是旧式妇女，但好歹她会写信、读信，胡适要出轨，她敢拎菜刀。高孝贞也是旧式媳妇，但她样子长得讨喜，遇到有读书的机会也会去读。丈夫若把自己惹毛了，她也会生气。

她们多多少少是有点可爱可敬之处的（俗称“有点自我”，这样的女性更可爱），而朱安是怎样的呢？为了讨好鲁迅，她竟去研究他的剩菜，看看他到底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她费尽心机去讨好丈夫，却不曾认真研究过丈夫到底需要什么。鲁迅让她去读书，她不肯读。鲁迅想放她自由，她视那样的自由为洪水猛兽。最后，鲁迅不得已，只好把她当成家里人供养了起来，临死前还交代许广平给她寄钱，真的算是仁至义尽了。

我们由此也可以看出来，朱安是一个只活在自己的逻辑里、不敢也不肯抬头看看外界的人。以朱安的条件和性格，如果她嫁给别人，就会过得很幸福吗？

朱安长得不好看，做人又很无趣，又不肯读书认字，只知道伺候老太太，抱紧老太天的大腿。

我不是看不起她，我只是觉得：鲁迅和她。实在是连凑合都没法凑合，又怎么能同床共枕、比翼双飞的。别说是鲁迅，就换你，把朱安嫁给你，你心里会不抗拒吗？

要求鲁迅像胡适、闻一多对待原配妻子一样，当真是强人所难，慷他人之慨。

前段时间，一段“丈夫在女儿病床前打骂妻子”的视频在微博上很火。

这对夫妻的女儿患了白血病，但骨髓移植不成功，需要做二次移植，目前化疗已无效。为了给女儿治病，家里已欠债40万。男子不愿再给孩子治病，其妻子想打电话借钱买靶向药时，遭到他打骂（打得也不是很严重，有人说这是“炒作”）。

记者采访了医生，医生也说昂贵的靶向药只能起到30%的效应，这种病的治愈率非常的低。

一位女权博主转载这条新闻后，评论下面一律在骂这个男人，说他一定是重男轻女，不救女儿肯定是为了不拉低儿子的生活质量。四十万都出了，还差剩下的治疗费吗？那可是一条命啊！

在我看来，男子打妻子，当女儿面说他不想再给女儿治病了，的确非常不妥。但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要求男子继续借钱给女儿治病的人，也有些“慷他人之慨”。

普通家庭面对家人得了治愈率低又很耗钱的疾病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估计只有局中人明白。外人根本体会不到那种每天一睁眼就花出去一万却没什么进账，而家人承受了化疗痛苦却依然治愈无望的焦灼，说什么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有个朋友，因为孩子得了白血病，直接辞掉了工作全力陪护（因为请护工的钱远超过了TA的收入）。治了几年，一套房子没有了，车也卖掉了，全家搬进了出租屋，后来孩子病情总算稳定下来了。

人到中年，他们夫妻俩一穷二白，欠了二十来万的债，经济状况跟刚毕业的大学生差不多，但负担却比年轻人重很多。两个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将近十岁，头发都白了一半……

我跟他说，你真伟大。

他跟我说，白血病也分很多种，他没法想象如果孩子得的是复发率高、治愈率低的那几种病，他和妻子会怎样。也许真的就放弃了。

也正是因为亲历过治疗白血病人的痛苦，他从不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别人为何放弃给家人治疗，特别是那种家庭收入原本就不高且已经耗尽钱财甚至举债全力救治但病人的治愈率依然低的情况。

他说，有些东西，非亲历不能明白。指责别人或是代入别人的情境想象一下是很容易的，但自己承受起来是另外一回事。

对了，我这个朋友，孩子得病前，夫妻俩税前年收入大概六十万。前一段视频里的父亲母亲，可能挣不到这个数。他们已经为了救治女儿花了七八十万，举债四十万，再欠下去估计连他们自己都怕了……

在那段网上疯传的视频中，如果家庭收入主要靠父亲，还债主要靠父亲，那么，父亲觉得自己都要崩溃、几乎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可能会有过激言语（当孩子面说那样的话还打人当然不对），也是可以理解的。

如果借了钱不打算还，当然可以无限借下去，但如果治疗是个无底洞，他们又没有还得上的可能，那些借钱给他们的人也挺无辜的。

这不一定跟性别有关系，如果得病的是儿子，父亲可能也会做这种选择。

站在人道主义角度，爱病人的家人定然是希望全力以赴救治的，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哪怕倾家荡产，哪怕负债负到自己根本背负不动……于是，母亲扮演了好人角色，主张放弃治疗的父亲则成了“罪人”。

但是，站在比较理性的角度，也会有一些家属会站在债主和其他家人的角度去考虑下问题：“人家雪中送炭帮了我，我还不上怎么办？我还有另外一个孩子，我还有父母，自己，我们还要生活下去，我们也是人，我需要做个取舍和平衡……”

这就是常人无法理解的伦理困境。

《唐山大地震》里的母亲，在面对只能救一个孩子的选择，也几欲崩溃。最后，她咬牙选择了救儿子。或许，那一刻她真的有“不能让丈夫家绝后”的思想，但或许她只是觉得儿子更小更可怜……

不管她怎么“觉得”，最后她做出了选择，却也一辈子活在了内疚之中。

你说她愿意面对这种选择吗？当然不愿意。但是，她必须选。

我们站在旁观者角度，可能会觉得她这样那样，可我们如果面临同样的境况会怎样，只有那时的我们自己知道。

还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很多疾病的治疗的过程对于病人来说其实也很痛苦。倘若治愈率低、过程很受罪，我觉得也挺不人道的。如果是我自己得了这样的病，我宁愿家人把治病的钱拿来带我四处走走，生命里最后一段时间真不愿意在医院插着各种管子打着各种昂贵的药水度过了，我也希望我走了以后，家人不陷入赤贫状态，不必用下半辈子还为我治病欠下的债。

看别人放弃救治得了重病且难愈的亲人就说风凉话的，还不如身体力行给人家钱捐哪怕一块钱。

众生皆苦，别老在网上当道德法官，多自省，也对别人多点体谅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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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碎碎念：

别杠，本文的意思不是说，如果孩子得了病，父母放弃救治是对的。不是说，我支持放弃救治。事实上，如果我发生这样的情况，我可能也会全力以赴，哪怕最后身无分文。本文只是主张：尊重每一种迫不得已才自保的选择，不随意慷他人之慨。

话说回来，吴京之前被逼捐，刘德华被要求满足杨丽娟的愿望.....成天要求别人给这个人钱、满足那个人的要求，你自己咋不上啊？别人真要从你兜里掏钱出来、要求花你的时间精力去满足别人要求，我估计你早造反了。慷他人之慨，问他人“何不食肉糜”都是很没同理心的行为，这种“道德绑架”的事儿，还是少做点吧。

谢谢你的时间，我们相约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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