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塔下寄哀思，只羡鸳鸯不羡仙

《新白娘子传奇》是读小学的时候看的，这部剧的真正称得上是“万人空巷”，热度恐怕只有后来的《还珠格格》可比。《新白娘子传奇》开播的时候，大大小小的人都涌到有电视的人家去守着电视看，小小一个电视前面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只能说那场面壮观至极。曾经有很长一段时光，我觉得赵雅芝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几年前再看，觉得这部剧拍得真心好，虽然这里面关于白蛇和青蛇的故事，比起田沁鑫的舞台剧《青蛇》和徐克版《青蛇》，在拷问人性的力度上稍弱了一些。当然，你也得容忍由于时代的局限，《新白娘子传奇》在道具、情节等方面的硬伤。 

以前看这部剧，我看的是故事情节、演员妆容，但现在我看到的是导演的功力：语言表达不了的就用歌唱出来，却不会让人觉得别扭。演员表演真实自然，入情入理，全剧情节一气呵成，不拖泥带水。四位才华横溢的编剧在唱词、念白中大量引用古典诗词和民间戏曲，使整部片子充满了浓厚的禅意。如果认真看台词，你会发现，这部剧有烟火气，但同样有慈悲心和大胸怀。 

 你看娘子看见断桥上的许仙的时候，许仙眼神里分明是透着一种前世的乡愁。白娘子脸上却是喜中带忧，一股认命的无奈写在脸上，真是美到骨子里。就是这样的相见，这样的迷恋，这样的痴妄忿恨才令一个不得佛理、不得人情、不得仙道的女子的眼泪被传唱和记忆。

 小青和张公子缘灭情断，是《新白娘子传奇》中最揪心的地方。忘字心头起，前缘一勾销。

青蛇问白蛇，那你和许相公呢？白蛇黯然说，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后果了。小青又说那姐姐你何不赶快离去，白娘子又默然，对小青说，人间最大憾事，莫过于缘已尽而情未了。

缘已尽而情未了，可情必须与缘同灭。 

许仙意欲去金山削发修行，与法海一番唇舌相辩，真是令人拍案叫好。年少的时候，我只晓得他们在辩论，却未曾细细琢磨过台词里的禅意。《新白娘子传奇》里的台词，其实是非常有功力的，今天很多电视剧难以望其项背。 

许仙说：“人有善意，天必从之；人有悔意，天必怜之。我是个懵懂痴呆负心汉，愧对结发妻子白素贞甚深。现在跪在佛祖面前忏悔，愿将此后修行功德回向爱妻，助她早日脱离苦海，飞登仙界。”

他对法海说：“徒儿虽痴迷，却已了悟。我娘子的罪灾全因我而起，如果她不思恩情，即不避两情缘；如果她绝情背义，何致水漫金山。我才是真正的祸首，我耳根软，相信谗言，我人痴呆，辜负发妻，我是来忏悔的，就在这造祸之地忏悔。我也是来修行的，就在我仇人面前修行。如果我能见你而不怒不怨不恨，那且不是就得道了吗？所以，能在你面前修行最为不易，功德却也最大最好。” 

 法海听得此番话为之一震，悻悻然道：“许仙你沉念尚重，未宜出家”。旋即又说：“许施主，万佛不止一行，你心里老惦记别人，你怎么出家呢？”。许仙冷眼对答：“你心里也惦记着别人，不是也一样出家吗？” 

“尘世惛惛谁猛醒，春蚕空吐情丝，自缠绕，叹孽种，终朝迷惑将人弄，繁华一瞬，执着何用”，这是那法海在劝告许仙迷途知返时吐出的几句佛道。而许仙此时的针锋相对，以“万法从心起，空论树下禅”反唇相讥，有力有理。

以前觉得许仙是个负心郎，现在一集集地那么看下去，才觉得许仙几乎没有任何做错的地方，他始终在体现着一个人趋利避害的特点。有时候想想许仙也够冤的，哪天我要发现枕边人其实是条蛇，也会被吓得魂飞魄散。这里存在一个信息不对等的问题，说得严重点儿叫“骗婚”。夫妻间最重要的是坦诚相对，真正的爱不该把选择权交给对方么？我先告诉你，我爱你，但我是条蛇。然后，你是否还愿意爱我，请自行决定。当然，这只是我们人类的想法。 

白蛇是妖，她道行高深，一切胸有成竹，她可以统揽全局，所以，在她的世界 51 29811 51 15232 0 0 3520 0 0:00:08 0:00:04 0:00:04 3520，并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也没有那么多自己必须要遵守的规矩。一切就是这样，我早已知晓，你不要问我为什么。“为什么”这种问题，都是你们人类问的。 

白蛇认为，爱情不需要法海的成全，也无需有天界的怜悯。只要两人心无疑虑，便可厮守一生。其实白素贞在为许仙屡屡战斗的过程中，就是寻求许仙理解的过程，寻求许仙知道了真相还能与其相守的心理过程。她珍惜这个人，也就不在乎付出多少——可人类并不这么想。 

人妖之恋的荒谬性，已经在他们的生活中体现无疑。

整个《新白娘子传奇》，白蛇都在出世和入世之间挣扎。受观音点化之后，她和小青一起离开人世继续修炼，却因听到许仕林的哭声，果断折返。 

小青后来去看望白娘子时，白素贞已经在塔下面近二十年了。小青问白素贞，你还是不能抛弃这红尘吗。白说，这红尘有爱，而灵道无情。后来当白向小青交待要护仕林周全之后，小青又问，那许官人呢？白黯然低头，只说了一句，等以后有缘再说吧。 

人世间，最难放下的，就是执念。这时的她，已经不再苛求任何东西了。简单一句，却是泪已千行。塔里塔外，已经都是泣不成声。 

小时候看《新白娘子传奇》，只觉得法海可恶。那会儿看雨果的《悲惨世界》，也觉得沙威好讨厌。但现在再看，觉得法海不过是和沙威一样的人物，他的一生都在追求“天下无妖”的梦想。 

如果说许仙与白素贞的儿女私情是真爱，那法海对全人类的爱、对职业的爱同样也是真爱。只是这种爱远没有儿女私情的爱那么充满人情味，但这样的爱同样厚重深沉。都说法海不懂爱，可是有人懂法海？ 

参王孙爷爷飞升成仙的当晚，托梦给媚娘，劝诫她：“少欲无为，身心自在；得失从缘，心无增减；心若轻浮，要安心向下，须知心净则国土静，息心就能息灾。”听着这几句，想起媚娘后来的结局，就倏地泪流。

被理解本就是难事，比被爱都难。 

理要顿悟，法要慢修。现在才看懂这部剧的台词不算晚，可惜结尾我还是让我吐血了。许仙、白蛇、法海、小青一同得道成仙，有过几十年恩怨纠葛的几个人，最终成为了道友，但是对白蛇许仙而言，一起成仙终究不如一枕之亲吧？

可惜，如今的我们，活在这个不再相信爱情的世界上，活在这个不再写书信的世界上，活在这个绵绵情意只在荧幕上看到的世界上。甭说千年等一回，很多人连一年都等不了。看完荧幕上的千古绝唱，说不定还得赶去酒店捉奸。 

而西湖之所以能成为盛景，吸引着红男绿女们纷至沓来，大概也不是因为有亭台楼阁之盛，而是因为那份千年情殇。千年时光匆匆过，世事已湮没，凄美的传说讲述着往日的悲欢眷恋，也就能留给后人一顿唏嘘罢了。

（旧文新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