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当天我参加了北京一日游，看到了一个更赤裸的世界
凌晨四点半，电话响了。很久我才确定不是梦，迷迷糊糊接起来。电话那边的男声似乎很耐心地等了很久，淡定地让我赶紧起床，车很快就来接我了。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我昨天预定的北京一日游旅游团的电话。
是的，我这个在北京呆了一年多、天天朋友圈被 MAO 小酒馆 DADA 音乐节刷屏的人报名了一个北京一日游。五一假期，好像所有的人都去音乐节。跟所有人都做一样的事情挺没劲儿的，而且我也想用游客视角看看这个城市。所以我就随便搜了下 “北京一日游”，前几个搜索结果中选了个看起来比较顺眼的线路，打电话报了名。
五点，电话又响起，催我下楼。来接我的是辆黑色小轿车，车里已经坐了个男生，在副驾好奇地看着这个还没睡醒的城市。
昨天打电话报团的时候，大概线路是故宫、慈禧行宫、万寿寺、颐和园和毛主席纪念堂。而我选择这条线路主要也是因为毛主席纪念堂这个 “小众” 的景点。而当我到了集合点，导游开始收钱时告知我，这个景点去不了了。“那地方有啥去的，里边躺着的都是假的，真的能放这么长时间么？”
而作为补偿，她说会赠送我们一个免费的景点 —— 钟鼓楼。 “但是有个变动，我们要做慈禧水道进颐和园，所以在团费150的基础上每个人得再交160的游船费。” 我在确认了所有游客都是今天才知道这个消息后，淡定地交了钱。
跟我同车来的男生从哈尔滨来，北京的同学帮他定了这个旅游团， “莫名其妙” 就参加了。见我交完钱，他就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我费用的事情。得知我也临时被迫交了160的 “水道费” 后，他像是迅速找到了组织，一边小声吐槽，一边自我安慰。他询问我的路线后，犹豫了会，跑到导游那边，花了20块钱把自己的线路改成跟我一样， “不去什么奥运线路了，导游都说没啥意思。改成你这线路还有个伴儿，路上出啥幺蛾子还有个照应。”
我们在不到六点就办好了所有 “手续” ，然后被告知需要等到7点出发： “没事儿了可以去王府井大街逛逛，这是北京很有名的一个地方” 。我很听话地去逛了逛，除了麦当劳、环卫工人和露宿街头的人之外，什么都没有。“这是北京最繁华的地方了吧？” 逛着逛着，哈尔滨哥们儿这样问我。
旅游团游客陆续抵达，大多是老人和小孩，中年人其次，整车在20-30岁间可能就我和哈尔滨哥们儿两个人。游客大多皮肤黝黑，脸上沟壑清晰，没有太多困意但却充满了迷惑。人们老老实实交了临时增加的 160 元后早早上了大巴车。他们希望占个好坐，不晕车的同时还能更好地看到窗外途径的景点。
导游打开车内麦克风，嗡地一声，宣告着旅游团的一天开始了。
她将整车的游客以 “家庭” 编号，并逐一点名。哈尔滨哥们是 “6号家庭”，我是8号，导游走到我旁边，念着我的手机尾号告诉我， “8号家庭，你自己记好。” 她的声音从口中和音响中两路同时传来，像是一次双重确认。
逐一定下编号，她又从车尾往前走，收大家的身份证。 “大家不用担心，我们会用专业的袋子放大家的身份证，等会买完票就还给大家” ，边走边把所有人身份证放入一个有点掉色的粉色小文件包里。身份证收集好后会率先出发去故宫，送给那边3点多就起来排队买票的另一个导游。
我们抵达第一站故宫时还不到八点，但门口就已经挤满了旅游团。各式小旗子密密麻麻竖在更加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年轻人都去音乐节了，但故宫门口旅游团排队的场景，就像音乐节现场舞台下方疯狂摇曳的摇滚旗帜一样。检票时像打仗，是旅游团和旅游团之间、导游和导游之间的战役。 “我们快速排成一排，挤在他们前面进去” ，导游大声地用小喇叭对团员讲，而隔壁的导游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故宫大门里面为什么放的是石狮子而不是百兽之王老虎呢？” 终于进了故宫后，导游问大家。 “这些都是有寓意的，老虎一辈子都是一夫一妻，而狮子是一夫多妻。皇帝后宫三千，狮子的寓意也是在此。” 导游挥起小旗子，继续往前走， “这些东西那些散客都是不知道的。”
进景区后导游的小喇叭就不能用了，只能用嗓子喊。每到一处景点，导游词大多是关于一些数字和典故。导游在讲解的时候甚至会为你划好重点，还会时不时提问互动，强化你对一些 “知识点” 的记忆。有了这些 “知识点” ，就多了除照片之外另一个强有力的 “来过这里” 的证据。多了一些知识层面的 “到此一游” ，旅游费的心理回报就会无形加码。
除了这些值回票价的 “知识点” 外，导游还有随口就来顺口溜的本领：“我母亲以前就跟我讲，跟着蜜蜂走找得到花朵，跟着苍蝇走，找得到厕所。所以环境很重要...” 我也不知道为啥导游说了这些，但美妙的地方在于，从导游口中说出的话好像全部都押韵，时不时穿插的包袱段子让整个解说听起来像场脱口秀。
故宫出来，我们来到了 “免费赠送” 的钟鼓楼景点。抵达前，导游在车内极力渲染了这个景点的难得（特定时间开放，但我询问过售票处，这里全年开放）和神圣（告诉我们举头三尺有神明）。 “能在这里碰到都是缘分” ，钟鼓楼内的专业讲解站在30公分的小讲台上一脸麻木的严肃但又挤出几分亲切地跟我们说。
在几个完全相同的屋子里，分散着不同的旅游团，“专家” 向所有人耐心地讲解关于风水的知识。而之后，则是利用团员对风水知识的敬畏推荐最后的玉貔貅。“你们别怕，不是要买你们东西。这讲究缘分，没缘分你买也不会卖你。” 专家摇身成为销售，并迅速占领道德优势。最终，30人的团员中，4人成交。
钟鼓楼里的 “风水小讲堂”
而下一站万寿寺，也是一个精心设计的 “购物处” 。宗教道德绑架从进门 “男左脚女右脚跨过门槛” 就开始了：寺庙内部导游代替旅游团导游，一脸正经地拿着羽毛球拍糊红纸做的导游指示牌，一脸虔诚地跟我们讲关于礼佛的动作要领。而最终的销售指向则是一个价值100元的红木牌，上面可以写上家人名字，祈求平安。一圈转下来整个寺庙估计有上万个已经挂了多时的红木牌，但仅靠这个还是让我非常担心寺庙的收支平衡。最终，团员无一人购买（心疼讲解员）。
虽然这个 “讲解员” 很投入，但这个羽毛球拍做的牌子总是让我出戏
“下来我们要去吃团餐了！” 导游赶着一群疲惫的团员上车后兴奋地跟我们说。但让我惊讶的是，关于团餐，导游直接向我们摊牌： “15块钱一位，标准已经非常高了，但说实话非常难吃。” 话锋一转，虽然难吃，但保证不会有地沟油， “因为根本就不跟你用油。” 典型的导游梗让大家哈哈一乐，已经成功地把大家的期待降低。餐厅是那种城镇之间高速路上休息区类型的，进店一脚一黏地。说实话，没有想象中难吃，导游在用餐前已经把期待降得很低了，很难超越其描述。
传说中15元每位的 “皇家御用减肥餐”
终于到了让我期待的购物环节了。
整个购物环节并没有引起我更多反感，相比之前隐形购物引导而言，这样直截了当的推销反而更能让人接受。更何况还让你在空调房里，一个长相还不错的姑娘给你介绍产品的各种优点。
购物环节还勾起了我童年跟随父母出外旅游时的种种回忆。在旅行团行程中，枯燥的景点讲解让我昏昏欲睡，反而那时我最期待的就是购物，除了可以坐着吹空调外，还能看到各种 “精彩的表演” —— 有的像在给你做化学实验，有的把刀玩出了花儿，还有什么百变围巾 —— 一切都让我眼花缭乱，虽然我不知道这些跟 “旅游” 到底有什么关系。
购物结束，团员陆续回车。导游一脸不爽地上来，苦口婆心说还差380才能到任务量。 “这么一大车人才买了一千多块钱东西” ，一副买不够就不开车的样子。车内除了小声的方言嘀咕发牢骚之外，陷入尴尬。大巴车停在太阳下，车内闷热难忍，所有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发动机打破了沉默，导游沉默了一会，放弃了。在继续介绍周边 “车游” 景点时，还是会时不时苦肉吐槽两句。还剩最后两个大景点，既无亮点也无槽点。下车后，团员三五凑在一堆开始声讨导游的行为。 “怎么能这样呢，这不给首都抹黑么？”
其实这趟一日游并没有太多可吐槽的，也没有什么惊悚和意外，我反而去了几个来北京一年多也没去过的景点。而且在过程中，也体验到了诸如降低用户期待、利用信息不对等制造稀缺性、隐形道德绑架、推销时的真诚和抓痛点等一些营销手段，也算是上了一课。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怎么买了一条竹炭纤维材质的头发速干帽，即使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
从最后一个景点颐和园出来，我叫了个车往家走。刚坐进车里，我长出了一口气。好像我刚从一个真实却充满欺骗的世界逃出，逃回了一个虚假但却魔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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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东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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