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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时代的青年 “大师” 们都在干什么?

2017-07-21 你的歇会儿 VICE


汤博

前一段时间,朋友给我讲了个发生在身边的灵异故事,很像《阅微草堂笔记》里的一则,只是时间换成了当代。这个故事光听讲述已经很有小说感了,我觉得写出来会是个不错的稿子,于是便开始联系采访。这个过程中,接触到了一些会算命的朋友,然后我的生活开始变化了,经常一边胆战心惊地整理资料素材,一边擦着冷汗感叹世界真奇妙。所以在写那个灵异故事之前,我决定先讲讲互联网上的青年算命爱好者们。

最先接触的两人是大狗和小猪,是朋友介绍的,他们自称是 “神棍互助小组”,因算命这个爱好相识,又因水平相近而引为挚友。两人至今没算出过什么有影响力的大事,最准的一次是算出了下雨的时间,不过被很多人怀疑是那天的天气预报给予了重要提示。于是这个故事在圈里,被当成了段子。

大狗擅长用三个硬币起卦。从前人们最习惯用乾隆铜币算六爻,因为乾隆年间经济鼎盛,铜钱流通大,经手的人多,沾上的人气旺,适合用来起卦。

硬币起卦,图片源自网络

有一次他在拿小猪练手时,被一陌生男人看见,问大狗要八字,大狗觉得是道友,便坦诚相告。陌生男子修的是紫微,看完大狗的命盘表示,姻缘将至。大狗听完挺兴奋,没想到大叔又补了一句,甲乙宫叠宫,日月为双忌 —— 是个男的。

算命有时是心理暗示,有时也有看人下菜碟。作家贾平凹曾在一讲座中说过,优秀的作家差不多都能给人算命,依靠的就是对人情世故的了解。一般算命不会超出这样的范畴,相声大师刘宝瑞的经典单口《黄半仙》里讲过一种技巧 —— 定睛则有,转睛则无。无外乎先给顾客来个说法,如 “你正月十五有笔横财”,然后看顾客的眼神,也就是所谓的定睛则有,转睛则无。无论有没有,随后都有相应的说法去接。可见察言观色、心理暗示在一定程度上是命理的前提。

自从被大叔预言了自己会弯之后,大狗对女性的兴趣锐减。在他眼里,女性彻底变成了一个个样本,虽然修学时颇为冷静,然而这种说弯就弯的态度实在缺乏人定胜天的唯物主义魄力。不过这位陌生男人倒是代表了当下的一种潮流,因为如今不少算命者接触年轻女客户时会被问及 “我男朋友到底直不直?” 或者 “将来会不会弯?”

采访中,几位受访者都提示我,八字不该轻易示人。如果对方是半瓶醋,你可能只是收获一堆莫名其妙的昏话;如果对方是行家里手,那你就相当于交代了所有信息。

另一个热衷算命的男青年小梁就遇到过这样的事。与大狗的清心寡欲不同。他苦修术数十余载,主要目的就是泡妞。但在泡妞这件事上,你知道的太多,却未必是一件好事。比如你从八字上能看出这姑娘的心性喜好,勾搭起来自然容易些;但同时命盘会附带显示她的很多隐私,他曾因为一个姑娘谎报个人的性经验而感到学术上的愤怒,随即反驳揭穿,最终不欢而散。

小梁在采访中说自己很多年前疯过7天,恢复过来后清楚了自己对世界的责任:一是算命,二是创业,目前两点已经结合 —— 小梁要靠算命创业了。

似乎很少有人将在线算命列入 “互联网+创业” 的范畴,但它确实已拥有了巨大的市场,甚至服务业细化至不同范围,呈现垂直化的趋势:简单如八字分析、流年运势;复杂如建筑风水、装修布局,你都能找到相应的网站、app 或者公众号。日本网站 Zappallas 作为全世界仅有的两家靠算命上市的公司之一,已是这一类创业者心中的终极目标。当代都市生活的孤独感与漂泊感加剧了在线算命的发展速度。当你打开一些广受女性欢迎的直播算命的 app,10个房间里可能有6个都在问 “我与前男友能不能复合?” 3个在问 “我怎么催旺我的桃花?” 剩下的一个房间里的问题可能会终极一点:“我一生会有几个男人?”

互联网上的各类算命app

不过 app 算命一直是网络算命青年争执的矛盾点。理性派认为,app 算法如果依靠统计和概率,在基本信息处理上,它的准确度是不亚于人的(好多低劣的 app 除外),且你提供的条件越多,它会越准确。如果将来 app 有学习能力的话,甚至可以变成阿尔法狗,永远处于一种无失误状态,算命早晚要被科技推动;激进的保守派则认为,app 算命以及所有在线算命都是扯淡,算命重要的是看相,感受其气场。互联网上所谓的大师,都跟网红一个性质。小牛就是持后一类观点的代表人物,尽管是90后,他相信的却是原教旨主义算命。不过没有太多人和他争论,因为他擅长的不是术,而是通灵。

大狗与小猪、以及小梁学习的术,实则是一种推演过程,算命更像是在固定逻辑下更换不同关键词,而通灵则更多依赖于天赋。小牛说第一次看到异象是在殡仪馆中,当时他路过一个背影正在给照片上香,可能觉得对方挺孤独的就停下来看了会,那人上完香回头,小牛发现上香的就是照片里的人。因为家里有人会这个,那一刻小牛知道自己有了 “超能力”。

法事时用的符,图片由被采访者提供

小牛有一招灵魂出窍,常晚上出去 “办事”。他一般的业务都和自己的生活相关,比如去女朋友领导那儿沟通提前转正,去客户那里催催合同,但也仅此而已 —— 因为 “天外有天,这一行高手太多”。他说有一次他晚上去武当山玩,一个道士翻手把他扣在碗里,过了很长时间才放他回去,从那以后他就不敢瞎逛了。我问小牛,灵魂出窍对肉身有伤害吗?小牛回答说:有的,黑眼圈会比较重。

小牛的前女友第一次见他灵魂出窍时,以为小牛挂了,在床边哭了半天。后来小牛回来,安抚了女朋友,并叮嘱,我只是出去办点事,你别害怕,最重要的是千万别使劲晃我,很危险。

在小牛的描述中,如他这般的互联网一代都是算命界的入门者,真正的高手多是为上流阶层服务。他的一位道友,主攻金融界风水,每次收费不低于六位数,但也从不敢以高手自居,唯一骄傲的算是财务相对自由。我问小牛,业界公认的高手具备什么样的特点?小牛告诉我,古往今来,一等一高手都在六扇门里服务。

你或许会问,灵魂出窍后怎么去别的地办事啊,打车?高铁?飞机?公交?小牛给我的答案是意念,当你的意念越强,越会快速接近目标。意念在他们眼里,可不仅仅是一个概念的名词。小梁也曾在采访中表示:“术是有巫文化演变过来的,是由集体无意识下催生的灵感。”

2017年6月28日,日本的娱乐媒体爆料一位日本老人买彩票常中奖,其中100万以上的奖金高达15次。新闻采访他问他有什么诀窍?他说并没有什么诀窍,有时在等红灯时想买什么号好,突然有辆车急刹车停在他面前,他把车牌记了下来,买了就中了。“普通人看到这则都会觉得老头挺扯淡的,” 小梁说,“但是我们修习术数的人会知道,他说的这就是外应。” “外应” 与你所求的问题毫无关联,就像你获得了一个没有演算过程的答案,这答案只与你心念起时那一刻有关。佛家也有种说法 —— 积思顿悟,与之类似。看似毫无联系,但这也是所谓的外应,是在你心念起的一瞬间获得的指示。

 

日本中奖达人新闻截图

除了刚才提到的六爻外,现在在年轻人里最流行的算法还有八字、梅花、奇门、大六壬、紫微,需要时代的佐证时,也会用上星盘和塔罗。起卦形式也是多种多样,有人批八字、摇铜钱,也有人看龟背、看香,甚至看手表计数你心念起的时间。

小赵是对数字敏感的人,并喜欢研究背后的规律,以此证明这些术其实离我们并不远。比如北京机动车限号:1和6,2和7,3和8,4和9,5和0,看起来毫无规律,但在他看来背后也是 “有依托的”。小赵有时也会用这种方式去算足彩玩,只是13个数字就必须起13次卦,对心性和精神要求很高。好在股票只有6位数,小赵曾有过一次辉煌的战绩,他推荐给朋友一个算出的股票代码,帮朋友收获了13个涨停板。

当你深耕一个领域时,你会得到别人理解不了的快乐和满足,小赵如今对数字算命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每日研习,不参加任何聚会。我问小赵的朋友,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小赵朋友回忆说,从2015年股灾开始的,那之后他就没有什么朋友了。

小赵自己很少买股票。他认为,人一生的福禄寿是有定数的,不该是你的你获得了,会折损那些本该是你的东西。桃花也是一样,一个姑娘算出自己在2016年8月的桃花很旺,她想要放大这种效果;最后她虽然催旺了桃花,人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胖。缘分当然自然一些的比较好,这和食品安全差不多一个意思,小牛的一位道友曾每天晚上开车在路边等待,只为和一个特殊的人说一句话,方式很原始。

很多爱好者过了纠结自己命运的阶段,对术数的兴趣点便会有所转移:一类人会升华,去演算终极问题,比如恐龙到底是怎么灭亡的、外星人究竟来没来过地球吗、世界末日是否真的存在、中国会在何时成为世界第一经济体,等等;另一类人则会发明一些新游戏,比如在豆瓣直播约炮的贴子隔壁,开一个直播预测楼主的约炮对象、约炮地点、约炮过程的先行贴 —— 总之,你当快意人生也可,当休闲娱乐也行。

86年出生的杨有鹤如今在圈子里算是比较知名的人物,常有公众人物慕名过来。他对这些人类终极问题没有太大兴趣,更希望自己能为算命以及尚不可感知的力量找到科学的理论依据。与小牛一样,他对线上算命持完全否定态度,认为命理之复杂远非如今这些软件可以解答;但他也承认算命门槛很低,有天赋者一星期就能搞懂原理,但最终算到什么高度,“还要看修为”。他曾在知乎上关注过几个算命师,感慨这个行业永远充斥着一大堆故弄玄虚者。

杨有鹤去年才出道,之前供职于广告公司,出过书,也写过诗歌,如今靠算命为生计,过得相当不错。在我们时断时续的硬聊采访中,这一点显得颇为励志。不过出道时间并不意味着接触时间,他从小就跟随外祖父习自家这一门。这一门有200年历史,香火不断,在曾外祖父时达到顶峰,顾客不乏陈济棠这般的一方豪强。采访后我让他介绍下自己,他微信回复我一段简历,最后两句是 “重拾先辈遗志,专职研究风水命理”。他希望自己在这个领域可以出本书,也希望成为知名的大师,用互联网时代的词汇来说 —— 成为头部内容。

杨有鹤家传的物件

“我这一门实质是通过各种作为,让人和环境结合得更好,天人合一讲的就是和谐。” 这是杨有鹤对自己这一门的解释,他看过的命盘已近千例,出将入相、达官显贵者寥寥,多数人一生平凡。曾有女孩不甘平凡,却又看不见希望,万念俱灰时找到他,他看命盘显示未来有好转,告诉女孩时故意夸大了一点,说担心女孩想不开,走错路,给人留点盼头。小牛跟我说,他见过最好的命是一个女士,她什么也不用干,钱财什么的会主动找她,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些是不是那位女士最想要的。

小梁记得自己算的第一个卦是在秋天,算出了当天夜里有雨。师父看了之后,给他把时间精确到了凌晨1点。小梁也没放在心上,晚上就在屋里打游戏打到深夜,女朋友则坐在窗台边玩手机。12:50分的时候,女朋友突然看了看窗外,轻轻说了句:起风了。

“我不是想劝人相信什么算命,信不信本来就是个愚蠢的伪命题。” 小梁对我总结道。“我只是想展示一种认知世界的方式,告诉你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中牛逼!” 相比之下,杨有鹤则平静得多,他认为自己做这行,只是因为命理显示 “宜僧侣,禁凡俗”。

本文除杨有鹤外,其余受访者皆为化名 

采访:金大豆、汤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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