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中国男钢管舞者来说，撕掉标签可比跳舞本身要难多了
麦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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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法国钢管舞艺术大赛上，孙健和柯宏分别获得了男单冠军和季军，这是中国选手第三次在国际赛事中获得前三甲的成绩。可是当他们带着奖牌抵达国内机场时，除了亲人朋友，没有接机的粉丝，更别提任何体育明星的待遇。在国内，钢管舞仍然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即使它在最近五年发展迅速，也始终得不到国家体育总局的认可，“国家队” 仅仅是一个成立于2012年的民间组织。
在专业的舞蹈演员眼中，竞技类钢管舞是一种近似于体操的高难度运动。可是，对大众来说，最容易看到钢管舞的场所则是酒吧和夜店。在一个充满了酒精和性的环境里，衣着暴露、充满挑逗意味的钢管舞自然而然地会和 “色情” 绑在一起。男舞者往往承受着更多压力，也会被迫贴上 “gay” 和 “脱衣舞” 的标签。哪怕是已经在国际上小有名气的孙健和柯宏，向别人介绍自己的职业，也时常觉得 —— 怪怪的。
∆ 伦敦一家 gay bar 的钢管舞（脱衣舞）比赛 图片由作者拍摄
孙健和柯宏都是90后，都没上过高中。最初，钢管舞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谋生的选择。
95年，孙健出生在四川宜宾，初中没毕业就跑去珠海的一家发廊当学徒。在两个月的时间里除了洗完几百颗头，唯一的收获是221块钱工资。进入社会第一次碰壁后，孙健拿着钱去了广州的一处工地，年龄最小的他不再担心生存的问题，工地包吃包住，工资稳定在2000块一个月。童工孙健和那些比他年长几十岁的民工混在一起，每天除了干体力活，就是去网吧打游戏。
当时孙健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接触钢管舞居然是在网吧。“上网的时候突然弹出了一个推送，是国外一个钢管舞比赛现场的视频，男生在钢管上表演太空漫步，很震撼，不过看完就回宿舍睡觉了。”
∆ 当时孙健也没想到，自己能从民工变成世界冠军
第二天干活的间隙，孙健看到遍地的钢管，一时兴起，在脚手架上试了前一天在视频里看到的动作，没想到成功了，旁边的工友看到后边鼓掌边夸他力气大。那天晚上，第一次感受到成功的他在网上买了一根钢管（工地的不够光滑），开始跟着视频自学。六年前，国内的钢管舞水平还停留在最基础的阶段，没有什么难度，把它当作爱好的人也不多，地面动作配合钢管上支撑对于业余舞者来说已经足够。不过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去专业的钢管舞学校需要一万块的学费，孙健还支付不起。
孙健不去上网了，只要有空就回宿舍练习，舍友觉得他不务正业，上工也不积极。直到三四个月之后，孙健在广州的一个钢管舞比赛得了冠军，用奖金请工友吃了顿好的，才让周围人的态度有了转变。也是这次比赛，让孙健的生活水平又一次得到了改善。
瞒着家里辞了职，孙健在比赛主办方的引荐下当起了健身房的钢管舞老师。一小时一节课一百块，每周三四节，同时兼职好几家，月薪提高到了五千左右。2012年下半年，孙健扔了工地上使用的诺基亚，买了第一台苹果手机，在大学城租了最好的单身公寓。与此同时，也接到了父母的电话 —— 工友通风报信，说孙健不当民工去跳钢管舞了。
∆ 磨破皮是家常便饭，一不留神也会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孙健还有两个姐姐，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哪怕到今年，钢管舞都不能完全被大众接受，更别提当时生活在小地方、思想传统的父母。他们觉得男孩儿跳钢管舞是不务正业，跟孙健在电话里大吵一架，半年多没联系。冷战期间孙健接到过一次妈妈的电话，他跳钢管舞的消息传遍了全村，“村里的人见到我妈都说 ‘你儿子跑去跳钢管舞了，夜店、色情表演’，在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们都看不起我，也看不起我爸妈，他们又是要面子的人，在村子里都抬不起头来。”
13年，孙健在一个全国性的钢管舞比赛中获得了最佳创新奖，作品叫做《父亲》，钢管便是他和父亲之间的阻碍。14年，孙健在伦敦参加了世界钢管舞锦标赛，拿 41 30030 41 12306 0 0 9324 0 0:00:03 0:00:01 0:00:02 9322到了最佳表演奖和全球四强，第一枚男子单项奖的奖牌让孙健一下子火了。国内的媒体报道也在镇上传开，那时候不仅父母，全村人都知道孙健代表中国去英国比赛，还拿了奖。“哇，好厉害，咱们村终于有人出国了，好多大学生都出不去呢，你赶紧回来给我们跳一个，让我们村的人都见识一下钢管舞”，言论和态度的转变让孙健的父母扬眉吐气，或许也改变了他们对钢管舞的看法。
从业六年，孙健早就习惯了他人对这个行业的偏见。将身体固定在光环的钢管上，除了需要很大的力量之外，还得靠皮肤和钢管之间的摩擦力，“穿得越少越好” 是对自身的一种保护。跳钢管舞的男生通常只穿一条短裤，但是不管平角还是三角，在外行眼中，怎么看都不像什么正经的职业；再加上钢管舞风格更多偏向于柔美，需要展现身体的线条，孙健已经被质疑过无数次性取向。舞蹈室里只要来了新的男钢管舞舞者，几乎都逃不过 “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这样的提问。
∆ 孙健和各国钢管舞男舞者
对于 “色情” 的看法，孙健从来不反驳任何人，因为柔韧性并不出众，在后期专业的系统训练中，他强迫自己往力量型舞者的方向发展，也是通过力量和技巧让看客改变对这个舞种的刻板印象。但是因为男性的某处身体构造，跳钢管舞的男生需要更加谨慎，“有过一次受伤的经历，感觉心都要裂开了。” 孙健有一个谈了四年多的女朋友，同样是位钢管舞舞者，婚礼在今年年底举行，“我想把国内的钢管舞高手都请来每人跳一段，做一场全国或者全球最大的钢管舞婚礼。”
孙健今年22岁，跳了六年，第三份工作给了他太多的荣誉和成就感，他也没想过自己能从一个民工变成世界冠军。他计划在未来把自己的钢管舞学校开到一百家，把钢管舞做成一个产业，做钢管舞申奥。看了英国达人秀一位80岁的奶奶钢管舞表演之后，孙健也说自己这条路要走一辈子。
不过，同是国家队队员的柯宏不这么想，“我从19岁开始跳，现在是第五年了，目标是跳到三十多岁。” 柯宏的很多师兄师姐都不跳了。哪怕他们之前很有激情，也在比赛中获得过名次，如今纷纷转行去做了服装或者设计师，要不就是结婚生小孩。钢管舞对力量和柔韧性的要求，注定这是一碗青春饭，只不过柯宏现在的状态还在巅峰，也实在想不出自己适合其他什么朝九晚五的工作，便继续在全国比赛、带课、创作。
跟孙健不同，柯宏的钢管舞之路是从夜店开始的。
∆ 在夜店表演的柯宏
初中毕业，柯宏在上海一家酒吧当起了调酒师，那时候上海的酒吧街几乎每家都有钢管舞表演。因为从小就对舞蹈感兴趣，觉得钢管舞很性感，柯宏向同事学了一些简单的旋转和小技巧，但完全没有想过今后可能会以此为职业，周围人对钢管舞的基本概念除了性感外，更多是和脱衣舞联系在一起。
在酒吧干了快两年，考虑到自己总归要学一门手艺，柯宏在朋友的劝说下找了一家专业的造型学校学习化妆，并且在一家影楼逐渐做到了化妆主管的位置，业绩最好的时候底薪稳定在5000块。可是同样过去了两年，化妆师行业到达了瓶颈期，再加上家庭条件不太好，柯宏想找一个更适合自己也更赚钱的工作。
“当时听说酒吧跳钢管舞工资很高，每天表演的话一个月能拿八九千，还不算上小费，我有酒吧工作的经历，就辞职去了培训机构学习钢管舞。那时候不是喜欢，纯粹是为了赚钱。” 可惜学成之后找工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夜店招钢管舞表演大多以女孩子为主，根本不考虑男生，柯宏四处碰壁。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酒吧为了保证节目的多样性，也只允许他最多跳一两个月。因为柯宏的舞蹈风格比较女性化，观众很捧场，不少人请他喝过酒 —— 那是他酒量最好的一段时间。
∆ 柯宏所有的造型都是由自己完成
跳钢管舞以后，淤青、磨破皮是家常便饭，最严重的一次拉伤导致腰部四个月完全不能动弹。膝盖和腿一遇下雨天就痛，肩膀和手腕也伤痕累累。“那时候还跟父母一起住，有次我妈看到身上很多淤青，问我怎么回事，我只能骗她是拍外景的时候摔倒。但时间长了，瞒不住，不过我妈一直是很开明的家长，不支持也不反对，只要不问她要钱就行了。”
妈妈只看过一次柯宏的表演，是在外滩的游艇会上。虽然之前也在酒吧看过钢管舞表演，但没想到儿子需要在高空做技巧，危险性很高。心疼之余也要柯宏不要做那么难的动作，“可是不难，就拿不了奖。”
∆ 为了保持柔韧性，一天都不能放松
13年左右，随着国外的资源逐渐进入国内，柯宏看了很多国外钢管舞的视频，发现跟他所接触的相差甚远，很多空中的技巧是他从没见过的，也让他意识到，国内的钢管舞水平根本不行，至少上海还没有能够掌握这些技巧的老师。于是柯宏和孙健一样，抽时间跟着视频学习，反复尝试，完全靠自己，也逐渐开始在各项赛事中取得名次。成名后的柯宏不用再去酒吧跳舞，偶尔作为特殊活动的表演嘉宾，有时一场演出费就是原先大半个月的工资。
去年，柯宏跟着国家队参加了意大利弗洛伦萨钢管舞国际锦标赛，主办方没有准备中国国旗的新闻在国内的社交网络上引起了不小的注意和讨论。网友除了表达不满外，更多的是在看到钢管舞可以作为一种体育项目时感到惊讶。网友对竞技类钢管舞的关注度升高，很多人在朋友圈和微博上支持柯宏，这是他第一次觉得钢管舞正在大家心中发生改变。
如今柯宏在全国的健身房巡回代课，钢管舞在向全民健身运动的方向发展。虽然对于这项运动的误解跟两年前相比已经改善很多，非议仍旧不断。
∆ 柯宏代表中国参加法国钢管舞艺术大赛
当孙健励志为钢管舞申奥努力时，柯宏有点儿无奈。奥运会一直在删减项目，他觉得这个目标的实现还需要五年十年。“何况代表中国去参加比赛，肯定不会轮到像我这样的大众舞者。如果选出从小有体操基础的人，进行专业的运动员强化训练去参赛，肯定比我们轻松很多。”
柯宏沉默了一会儿，补充了一句，“如果这样，我还是会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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