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有戏剧，我才没有继续丧下去
王子川
▼
2018年年初，我的新戏《雅各比和雷弹头》在北京东宫影剧院上演了，反响两极，我觉得挺好。VICE 的编辑来看了戏，看完戏说挺喜欢，然后我们就约着又见了一面儿，聊了几句，感觉还挺对路子。后来他说想要采访我，然后就问了我些问题。我就就着这些问题，写了下面的这些字：
我叫王子川，现在是一名民营戏剧工作者，如果对这个行业不太了解的人其实可以简单的理解为，我是那种每天都在一个小黑屋里演类似话剧《雷雨》的那种人，主要的收入就是向进小黑屋的人收钱。
当初之所以选择学这行，还要从高中说起。我小初高是在同一个学校上的，上了整整十三年，可以用丧字以蔽之。高二的时候我实在扛不住了，不想再上学了，初二时就有一回，但没这回严重。这回后来就真不去上了，先在家呆了一阵儿，有一天我妈带着我去他们同学聚会，说起我这个事儿，大伙给她支招儿说有一个阿姨认识一个朋友是中戏图书馆管理员，听说中戏现在正招生，托他能给我办进去，我妈特兴奋，约他吃饭，后来人家跟我们说带上一万零五十块钱，和两张一寸照片，下周去中戏招生办报名。周末我妈就去我姥姥那拿了一万块钱，周一一大早带上我就去了中戏。到了那儿正有几个小孩儿和家长跟那儿一起办呢，我和我妈就跟着他们办，办完才知道我报名的是一进修班，以前叫考前辅导班，今年才改的名字，说是政府年初不让艺术类院校开考前辅导班了，所以才改的，但性质和往年的一样，学一个学期，然后参加中戏统一考试，考试过了发文考通知，然后参加高考，过了分数线我就能被办进去。
开学第一天也是九月一号，感觉就跟提前上了大学似的，我们班有八十个人，老师姓宋，第一天上课她让我们把鞋脱在外面走廊，光着脚进教室，八十个人啊，出来时候还指不定丢几双鞋呢。宋老师是一大姐，天天上课端一个大茶缸子，翘二郎腿。进屋宋老师问大家知道为什么要我们拖鞋吗？大家都摇头装可爱，她说这个地板是一个什么什么什么，第一句的下半句我忘了，第二句她说，你们要用你们的心在这地板上摔出一地的金子。然后就让大家开始打扫教室，上的什么课我忘了，估计就是自我介绍什么的吧。上了几天我就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儿了不起了。
一个月以后，我开始有了一种特别崇高的感觉，或者说是感觉自己被一种崇高包围了，班上的老师同学，聊的都是戏剧聊电影聊表演，我就也跟着聊，下课大家去观察生活我就跟着，晚上大伙就去看戏，我也跟着。有一回我和一帮人一起去看一个本科表演班的毕业大戏，说带他们班的老师教过好多大明星，章子怡都是她学生，是一特别牛逼的老太太，那戏叫《灵魂拒葬》。
我们坐在加三排，基本可以理解为就快坐上台了，人太多了，就那么一个小黑匣子，挤了估计两百人，外面还有没进来的。看完戏我就找班里同学一起排了一个戏叫“我们拒绝用手机”，其实就是恶搞版《灵魂拒葬》。第二周就在班上演了，演完以后宋老师说你可以去考考导演系。放学以后我就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挺了不起的，当大导演，拿奥斯卡那种。
艺考开始了，我报了三所学校，中戏、北电、传媒，三所学校不论导表演全部一试就给我刷了。我当时心想，瞎了，一万零五十白花了。后来和几个二三试也被刷下来的人合计这个事儿，有一嘴巨大的姐们儿，说去南方，考上戏，就是陆毅的那个学校。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上戏是哪儿，也不知道谁是陆毅，我只知道中戏跟章子怡，北电跟张艺谋，他俩都把我刷了，陆毅会要我吗？抱这个这疑问我到了上海，住在我爸一个朋友的公司，我背了一把吉他，用做才艺展示，虽然我不太会弹。主考官是一个北京老头儿，眼睛巨大，看着特吓人，但一说话就特逗！最后面试的时候，屋里就我俩人儿，我们面对面坐，一进屋他在低头弄纸，开始没说话，没进来的时候在门口听懂的人解说，说是问你还报哪儿？就是想要你。问你英语好不好？就基本等于说要你了。问你还报了什么学校，就说只报了上戏。
那老头儿先盯着纸念念我的名字，然后我就笑呵呵的点头乐，最多也就聊了三分钟。我现在就还记得他说他们家原来住劲松，我说我大爷家就住劲松西里；他问我文化成绩怎么样？我骗他说在班里中上。他说回去等消息吧。我出来给我妈打电话，我说老师可能是要我了，她听了很高兴。
回了北京以后，我就回到原来的高中准备高考了，开学前校长找我谈话，说：你看啊，你上个学期说休学一年去外面学个什么辅导班我第一时间就同意了对吧？我说对，她说现在学校有困难，要保三本线，问我能不能把学籍调到一个叫英才还是德才的一个什么学校，说别的什么都不会影响，正常上课，正常考试，和大家一起，我说行，没问题，校长帮我，我帮校长。校长很高兴我这么懂事，马上就和我签了一个转学籍的文件，她说还有好多人也会陆续和他们约谈，后来发现不光是上学期休学的，年级倒数三十名都劝转了。别人我不知道，反正在我这儿校长肯定是劝亏了，上戏是一本。
开学以后我就开始天天从学校骑车回家吃午饭，就是为了看看上午有没有文考通知寄过来，晚上下学还要再看一遍信箱，早上上学也看一遍，心急如焚。那天中午，终于来了个上海的信封，拆开是一个工资条似得小纸条，各项考试的成绩在前，最后是名次。想想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儿了，到目前为止再没有一个中午能过得像那个中午一样开心了，那个中午让人觉得生活特美好。
我小跑着到了我家楼上，我妈那个时候在干传销，正在楼上给人上课呢，我一上楼，就看见她站在一块大白板面前瞎白话呢，屋里有三四十人在认真笔记中，她看见我就问我怎么了，我说考上了，文考通知来了，她过来和我拥抱，全屋的人就站起来给我们鼓掌，有一老太太都快哭了，一点儿不夸张，跟拍电影似的，最后弄得全屋人都还挺感动。
那个时候，要是上戏没要我，我估计我现在从事这个行业的几率会非常很小。嗯，感谢我妈那个同学和那个图书管理员、感谢宋老师、感谢那个大嘴巴认识陆毅的妞儿，感谢那个北京老头儿。
在上戏的四年不太想说。
我09毕业开始就在上海组建了自己的剧团 —— 戏子合作。上戏导演系有一个老师叫周可，她自己有个剧场叫可当代艺术中心，就在凯旋路武夷路，旁边还有个湖，刚开业不久，也没有演出，我就拼拼凑凑找了十来个人，驻场演出。我们分演员组和乐队组，演员组基本上就是几个在上戏和我玩儿的挺好的朋友和东华表演系的一帮在校生，乐队组就是上戏莲花路分院学音乐的一帮子人。
刚组剧团的那两年自己真觉得上海滩没谁了！从09年开始到12年，戏子合作就驻扎在可当代艺术中心疯狂的排戏演出，我们那几年大概做了十几个戏，基本都是自己弄本子自己排自己演，我心想，短期内剧团的目标先是德云社，最后慢慢发展成迪士尼。基本的几个时间拐点我都设计好了，但具体的蓝图还没有规划，因为我并不知道具体走哪条路才能最快的到达终点——小树大宇宙世界主题游乐园！（就是戏子合作发展成迪士尼以后给自己游乐园起的名字）
我们在驻场演出的这段时间里，剧场原本的合伙人走了俩，最后只剩下一个叫周静的姐姐，人很好，有一阵都是她贴自己的钱给剧组开支。经营剧场是深坑，她搭了不少进去，我们每次演出的票房收入很有限，新戏一次演两周就没人看了，所以戏要一部接着一部的做，最后经营剧场和创作内容的压力都开始变很大，但那段时间心态出奇的好，不过好在积累了一些观众群，我们每天演完出就冲到剧场外要观众填调查表，主要就是为了让他们填自己电话和邮箱，有人不愿意填怎么办呢，我们就在单子最后一条加一句，填此表的好处：看戏子合作的戏 —— 终生五五折。
除了不挣钱，别的都快好到不能再好了。有一天下午周静姐给我打电话让我到她办公室去聊聊，我就住剧场旁边，走过去两分钟，小跑儿着到了剧场，她给我倒了杯水，然后说剧场要被人收购了，我说：是好事儿，谁收的？她说：你见过，你演完出人家来后台和你打过招呼，你还把人名片给扔了。我说：啊？我把什么扔了？她说：名片！我说：我疯了吗？不可能吧！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呢。她说：没事儿，人家也没说什么，还说你挺艺术家气质的。后来第二年剧场就真的改名字了，戏子合作开始停业整顿。
停业整顿就是吃火锅，我们几个人租了一个房子，厅巨大，但没窗户，关上灯立马就能拆胶卷那种，全剧团的人隔三差五就聚在家里吃火锅玩桌游，住的多远的都来，不叫的都来。后来正好有一个之前演了我们一个戏就叛变去参加其他剧团的哥们儿，给我介绍了一个人，说他们的母公司本来是做留学的，钱多了就想投文化，投了一个电影公司，电影小公司老板找了一个刚毕业的导演告诉人家我们要用五年的时间拍一部中国最牛逼的电影，然后好像就让这个孩子观察孤寡老人去了。
一去就是一年，这一年公司不能就光等着这孩子啊，电影公司老板就拿了点儿钱从自己公司下面又开了一个戏剧公司，这个人就是这个戏剧公司的负责人，一个重庆小哥。这公司像不像套娃？我们仨聊了一个晚上，我说我没地儿做戏了，他说他想投个戏，他有钱，当时大家都挺激动的，反正我是挺激动的。他说等我回家写本儿，我第二天晚上就发他了几个大纲，第二周我们就签了合同，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份合同，竟标志着戏子合作时代的消亡。
戏子合作账算的很简单，剧团成员方面：演出、排练我都管饭，酬劳我看着给。剧场方面：所有票房收入，刨了前期预支的剧组开销（这个挺有意思，跟贷款似得），再刨了水电，其余的跟我一人一半。很多合同也是假装签，大都草率的很，有时就是一页纸，基本是走形式。但套娃公司做的是大买卖，很正规，签合同，发过来小十页纸，还全是括号，光说版权归属就一页纸，还要我身份证复印件。当时我就怂了，心想戏的版权不能给别人啊，将来就指着这个盖游乐园呢。第二天我就冲去他们公司找重庆小哥去了，他说他想做悬疑剧，我说版权得归我。后来我们各退了一步，做悬疑喜剧，版权两年后归我。
合同签了，戏就开始排了，11年底开始弄一直干到12年2月中，这么着《非常悬疑》在上海话剧中心上演出了，这个戏也正式为我的打工时代拉开了序幕！
打工时代可以细分为伪戏子合作时代、拧巴打工时代，较劲打工时代，炼狱打工时代、空白期和新打工时代。这几个时代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代表作，比如话剧《疯子公主老国王》就是伪戏子合作时代在艺术人文领域的最高成就，而话剧《枕头人》就开始作为新打工时代的开端。这些来自不同时代的作品，作品风格之迥异，内容之丰富，质量之参差，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目前的我依旧处在这个时代。
未来打算的话，去年我在江苏南通申请了一家名为众大树的公司，缘起是现在去哪儿演出人家都要我开发票，但除了开发票，我心底里对公司发展也是有其他规划的，我想公司以后的盈利模式就是拍电影挣钱，拍老少皆宜的那种，系列剧，衍生舞台剧、网剧、动画片、玩具厂、最后是游乐园，中间可能需要几个十年计划，但大体就是这么一思路。我打算用一部名为《考试日》系列电影作为公司的拳头产品，这是一部现阶段暂以《星球大战》为假想敌的系列电影。万一这个事儿要真有下文，那它的启动将标志着一个全新时代的到来！
// 编辑：汤博
▼
© 异视异色（北京）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版权所有，未经授权不得以任何形式转载及使用，违者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