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岁了,还没做过妇科检查说来非常惭愧,我 23 岁了,但还没有做过一次妇科检查。 有过性经验,没有性羞耻,拿卫生棉时不遮挡,知道“my body is my choice”,书架上摆了几本女性身体健康科普读物,熟知身体部位 123456 的名称,知道自己的敏感点在哪儿,也因为各种小病和疑病跑过医院的各科室做了检查。但,唯独离我最近的妇科,我从未在那里做过检查。除了有次痛经痛到不行去做了腹部 B 超(后来发现只是经期中吃坏了肚子),以及医生担心我有宫外孕的可能,于是给我开了尿检。除此以外,我踏入妇科的足迹只剩下陪妈妈去这个科室。 “什么?你没做过妇科检查?!你的性健康教育都跑到哪里去了?” 今年夏天,在谈到妇科检查的疼痛时,得知我从未做过妇科检查的朋友这么说。 不久后正好到了我要去做全身体检的日子(这也是我的第一次严格全身体检)。所以,我决定趁这时也做一次妇科检查吧。成年已经五年多了,我才迎来自己的第一次妇科检查。 “你不用做妇科检查”“妈宝”如我总是习惯性将自己的健康问题告知父母。所以当决定要去做体检时,我将各种自认合适的套餐搬到他们面前,希望拥有几十年体检经验的他们能帮助我评定哪个套餐更好。半小时后,妈妈选了一个套餐给我,说这个就够。套餐名称上显示着“青年未婚女性”这个关键词条。 “你做未婚(套餐)就可以。”她说。原来我以为未婚与已婚套餐的主要区别是:已婚套餐会有产前或产后的检查,未婚无(当然我知道我在这里混淆了结婚和生子,结婚不一定生子)。但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最重要的区别便是:已婚套餐包含妇科检查,而未婚的没有。 未婚女性不能做的检查?为什么已婚女性可以做,未婚女性却不可以呢?因为妇科检查是一个插入式检查。在这里我们说的妇科检查,是指将俗称“鸭嘴钳”的窥器插入阴道中、扩张通道,在此状态下医生观察形态、检查健康情况、提取化验物。粗暴来说,对于检查者而言,就是躺在床上,双腿张开,迎接一个冰冷的长得像鸭嘴的东西顶进自己的身体深处。
这个东西,塞进去。| 图源:Healthline
1847 年的窥器。关于这个看上去就非常可怕的窥器,The Atlantic 的《为什么没人设计一款更好的窥镜》(Why No One Can Design a Better Speculum)介绍了它的历史,它的起源本就很残忍 | 图源:美国国家医学图书馆这个窥器是无数女性的心理阴影,它带来的痛是梦魇级。那么,就没有对女性友好的窥器吗?有,设计师们都有尝试,但目前主流还是那个冰冷鸭嘴。HPV 检查也不行吗?我知道妈妈为什么不让我去做妇科检查了,因为那是个插入式检查,而她认为我还是个 virgin。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既觉得好笑又觉得难过、愤怒。好笑的点在于,我不是 virgin,我不反对婚前性行为;难过与愤怒的点在于,她竟然觉得那层可有可无的东西很重要,或许比我能得知自己身体是否健康还重要。在被妈妈提示“做未婚套餐即可”以后,我想到身边一些感染 HPV 或曾患其他妇科病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她们都提示我每年要做检查。所以我还是想做,而且打算多加钱,增加 HPV 化验。“要不再加个 HPV 检查?就多加一点钱。我还没做过这个,还是做一下比较好。”我这么说,装作不知道婚前和婚后体检套餐的区别在哪,装作不知道妇科检查是要插入的。“不行。”妈妈的回复很果断,“这个检查是要插东西到那里面去的。”又一次我想笑。我想告诉她,插到那里面的东西可多了,医疗器械还是最干净的、最不需要担心的那个。而且和女儿对话时可以不说“那里面”,把它的名称说出来,告诉我,没关系。那时我想起来妈妈好像从没和我说过“阴道”这两个字。我们之间,它总是被称作“那里”。还是决定要做“我妈不让我做妇科检查。”我对朋友说,“怎么办啊?”“你妈不让做你就不让吗?”朋友回道,“我在美国的时候医生建议女性从 18 岁起每年做一次妇科检查,你从没做过吗?”“……没有。” “你今年几岁了?” “二十三。”“有过性经验吗?”“有。” “那你应该做这个检查啊。”纠结了半天,最终,我还是决定要做。My body is my choice —— 包括要做什么检查的 choice。是我自己要了解自身的身体健康。所以最终我选择了包含妇科检查的体检套餐,加了一个额外的 HPV 化验项目。当然,这些我没有告诉妈妈。 那晚家人问我定好体检没,我说定好了。妈妈再一次向我确认没预定妇科检查吧,还有阴超。我说不需要。她说好,做腹部 B 超就够了。噩梦前夕一周后就是我预约的体检日期,早上 10 点,我到达体检中心的前台。接待的服务人员在打印出我的体检项目清单后要我一一核对。“妇科检查要做的吗?”她问。 又是这四个字,这几天一想到这个字我就心烦,到底是多么大不了的事啊,不就一个插进去的检查吗。 “要做的。”我说,并直接把自己想做的原因说了出来,省得对方问我已婚还是未婚,“我有性经验史,所以想要检查。”“好。”她继续问我,“那给你把 B 超也换为阴超吧?这样就不用喝水憋尿了,做得更快。” 我说好。但是某一瞬间我又有想要听妈妈的话,将妇科检查和阴超删除、化繁为简只剩 B 超。倒是不因为羞耻感,而是我想起朋友和我说过的,这些检查有多疼。 约莫一个小时后,做完其他检查的我跟着引导员走入了“女宾区”。那里大概有 8 间诊室/检查室,诊室前的空地放着一个长度约 10 米的曲线形长沙发,上面坐满了女性。有趣的是,似乎每个人的眼神都有些闪躲,大家像一座座孤立的小岛屿,不做任何交流。上一次我在候诊区看到相似的情况是在皮肤科。 引导员翻看我的导诊单,确认我需要在女宾区做的三个项目 —— 妇科检查、内科检查、阴超 —— 以后,伸出手心朝向其中一个诊室。“先去 XX 号诊室做妇科检查吧,那边没人。做完了再去做其他。现在做 B 超和阴超的人有点多。”她说。好了,这个噩梦终于要降临了。 我接过导诊单,说好的,谢谢,然后走向处在拐角的妇科检查室。我希望坐在沙发上的其他人不会注意到我走入了这间诊室。不可否认,我仍然有“不希望别人在妇科里看到我”的诡异羞耻心。“需要你签字”妇科检查诊室很大。也许是因为处于拐角位置,它联通了两个方向的房间。不过它只有一扇窗,穿过玻璃的阳光只能在这庞大的空间里站立一小块,剩余的都是灰蓝色地砖的暗沉。对着门的,是一张办公桌。一位看上去六十多岁的女医生坐在那儿。我朝她走过去,告诉她我是来做妇科检查的。她翻看我的导诊单,上面不仅列清我做了哪些项目、哪些未做,还标注我的姓名、年龄等个人信息。“你结婚了吗?”医生问。又是这个问题。但是我已经有了一套回答的策略了,“没有。但是我有性生活史,所以我想做妇科检查。” “你以前做过这个检查吗?”“没有。所以我想做一下,确认是否健康。”我说。我看得出她在犹豫。镜片后她的眼皮在下沉,眼神变得锐利,像在审视。或许又一次是我想多了,但是那种目光总会令人非常不愉快。大概等了十秒钟,她放下我的导诊单,从桌边的文件丛中拿出一本名册,边拿边和我说“这个检查是要插入的,需要你签字,表明自己是自愿要检查的”。有的医生甚至拒绝给未婚女性做。网友@睡觉专家 的经历那位医生先在纸上写了我的名字,填了我的年龄,勾选了“未婚”一栏,并填写信息“自愿做”,然后白纸黑墨的名册被送到桌边,要我签名。因为担心未婚检查者或其亲属发生医闹,所以需要未婚者签字、证明自己是自愿做的检查,医生无责。我知道。当我弯腰签名时,医生说道:“23 岁,这么年轻啊。”她是在纯粹描述一个事实,还是有其他的潜文本?我不得而知。在妇科这个场所下,我格外敏感地对接收到的一切话语都有种想要拆解出它的潜在句义的本能 —— TA 的意思是 23 岁就有性生活太早了吗?还是只是在感叹我年轻?这种对他人轻易产生的怀疑太奇怪了,我也不喜欢。但是当时在那个情况中,我的直接想法便是这个。同时,也不奇怪,因为 slut-shaming 和性羞耻观念是如此“平常”。签完字后,医生指着坐在阴影处的一张床,要我去那儿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