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根本，性不过是偶然丨一个与佩索阿有关的电影
不流：
如果文德斯不拍电影，他也会是一位好诗人。他的诗意与广袤而彻底的苏俄诗电影不同，带着德意志精细的冷静。情感的细枝末节在影像上纤毫毕现——文德斯更像一架显微镜，他聚焦着世界在现代化的流变里对人的生活产生的细微但深刻的效应。文德斯的电影，题材丰富，公路（旅行三部曲）、爱情和宗教（《柏林苍穹下》）、音乐（《乐士浮生录》）、舞蹈（《皮娜》）、摄影（《地球之盐》）等等，都是他所观察和呈现的对象，在每一种题材里，都贴伏着他的诗意。今天，跟随陆支羽，我们更进一步，在文德斯的一部与诗和诗人直接相关的电影《里斯本故事》中，去看见他的诗意。
人类生活的目击者，不是城市，而是河流
◤没有国境的欧洲◢
Wim Wenders
在波茨坦，让我想起了里斯本；在里斯本，我想起了童年的德国。
1985年，文德斯远赴日本《寻找小津》，小津没有找到，却找到了生活的虚无本质。后来，他在《都市时装速记》里借山本耀司道出对东京的看法：东京是个没有国籍概念的城市。
1994年，文德斯漫游葡萄牙，到里斯本采音，随身携带佩索阿的诗集，拍出了《里斯本的故事》。作为德国新电影的“眼睛”，文德斯如愿看到了里斯本与生俱来的秉性：陆止于此，海始于斯。
公路速写，是《里斯本的故事》惊艳的开场戏。眼睛从闭狭的车窗里由内而外观望，看里斯本流淌的街道、餐馆、屋舍，看黑天白夜的公寓、路灯，感受大西洋的风，心也跟着慢慢敞开，拥抱这座花园般的“七丘之城”。
九十年代的欧洲，逐渐融为一体，变成一个大国家，货币、语言、交通，开始模仿河流。于是，文德斯凝视中的里斯本风景，也便不无意外地沾染了波茨坦抑或童年德国的影子。历史的亡灵有了统一的气场，他乡也便有了故乡的属性。这是1994年的欧洲，文德斯眼睛里的没有国境的欧洲，就像空房间墙上的诗意涂鸦：想变成所有地方的所有的人。
◤佩索阿与里斯本◢
Fernando Pessoa
对于那些从海上来的旅行者，里斯本，即便是远远看来，就像是在美梦中升起的幻境一样。
在我的记忆中，与葡萄牙有关的艺术家有二，其一是波尔图的电影大师奥利维拉，其二便是里斯本的诗人佩索阿。活到106岁的奥利维拉常常慨叹“波尔图的艺术家们在死去”，英年早逝的佩索阿则以毕生堆叠起“不安之书”。
在《里斯本的故事》中，文德斯的速写影像固然难以真正进驻佩索阿的灵魂，对于这位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葡语诗人，文德斯的“不安”更在于能否哪怕捕捉到一点大师的吉光片羽。从这一点上而言，文德斯的速写是成功的。
佩索阿就像里斯本的历史幽灵，有着流淌的本质，他高于城市，又低于河流。正如我眼里的佩索阿，永远是里斯本坡地上孤独而通透的牧羊人，一如既往在山巅上“倾听羊群，看守想象”，除了“虚幻”之外，“永远不会成为任何事物”。
而文德斯摆在男主角录音师Friedrich床头的佩索阿诗集，即便被一次次用来打苍蝇，阅读的姿态却是生动而虔诚的。于是，每一次阅读佩索阿的时刻，房间里只剩下诗句，就像一场通灵的长达整个世纪的对话，因为艰难而长久，便延伸出巨大的静默。
所幸，里斯本“不安”之外的光亮终于慢慢涌上来，文德斯的镜头也开始捕捉到更多的声音。佩索阿的诗句如滚烫的灵魂：“在明亮的日光下，即使声音也会熠熠发光”。
◤声音捕手漫游记◢
Wim Wenders
麦克风会把影像从黑暗中拯救出来。
有人说，《里斯本的故事》具有“元电影”的品性，我深以为然。文德斯借录音师Friedrich之手，扛着录音竿到大街上去，变成了记录声音的游吟诗人。
阳光曝晒衣物的声音，小孩子放学的歌声，鸽子扑棱翅膀声，电车、邮轮鸣响汽笛，磨刀匠的磨刀声，浣洗女的搓衣声，广场哧哧的喷泉，擦皮鞋的窸窣声，女人嗒嗒的高跟鞋，用骨折的腿走路的声音，以及Madredeus（圣母合唱团）的天籁之声。
声音是被创造的，就像记忆，只有记忆才是唯一见证现实的物质。文德斯妄图质问“记忆是什么”，但真正的答案总是越问越远。他说，里斯本就在眼前，但摄影机越摇，城市就变得越遥远，就像幻觉一样，没有了；只有声音能拯救一切，麦克风会把影像从黑暗中拯救出来。
黑暗中的声音，是无垢而自由的，因为它包含了记忆与想象。我想，德里克·加曼别无他物的《蓝》也属于这样的无垢与自由，或者说，加曼拍下了整片大海。
陆支羽，浙江人，一九八七生。看电影，写东西，常和朋友在“鲸鱼放映室”玩耍，随性打理自媒体“看电影看到死”。
老鹰翅膀两边的羽毛是不对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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