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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太久没看到这样不落俗的爱情片

纪扬 看电影看到死 2021-08-10


每年我们似乎能看到很多香港电影。但抛开那些司空见惯的类型片,只说2020年令你印象最深的港片,你能想到的是什么?恐怕很多影迷会发出一声叹息。思来想去,也只有黄绮琳导演的《金都》收获了一波热度跟普遍好评。


《金都》


但我们无需灰心丧气,其实在“港片已死”的老调常弹中,每年也不乏质量和创意俱佳的港片涌现,只是往往囿于小众,知道的人不多,比如最近备受热议的《幻爱》。


《幻爱》

 

影片《幻爱》与《金都》《叔·叔》一样,同为第39届香港电影金像奖的话题之作,被誉为今年的“高先三宝”(由高先电影公司发行)。


《叔·叔》


巧合的是,这三部影片都属于小成本的都市爱情题材。而《幻爱》又与《金都》有着更多的相似之处:一样出自名不见经传的新导演之手、素人演员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表演实力,以及老戏骨鲍起静的坐镇。



另外《金都》以坐落于旺角的金都商场为背景,而《幻爱》亦将镜头对准了兆禧商場、屯门码头、湖景邨公屋等本地市民熟悉的生活场所。但论及爱情本质的思考及对爱情片这一类型的拓宽,三部影片中力拔头筹的无疑是名气最小的《幻爱》。

 

 

电影《幻爱》改编自导演周冠威2006年执导的短片《楼上传来的歌声》,它宛如一阵虚幻的耳语,低声诉说着有关爱情与生命的思考。


单纯善良的小学教师阿乐是名思觉失调症(妄想症)患者,内心孤独的他虽十分渴望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却从不敢轻易尝试。直到在一次救助其他精神病患者的街头行动中,阿乐与清纯靓丽的欣欣偶遇,二人一见钟情并迅速展开一段热恋。



谁料好景不长,正当阿乐犹豫要不要向欣欣坦诚自己的病情时,他突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原来与自己相恋了两个月的欣欣依然是幻想的产物!他根据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心理辅导员叶岚的形象凭空捏造了“欣欣”。

 

 

当叶岚发现阿乐的秘密后,决定以阿乐为研究对象并完成自己的毕业论文。谁知在你来我往的治疗过程中,二人不知不觉间萌发出真正的爱意——现实经历与幻想世界的相似,让阿乐在真实与虚幻间摇摆不定,而叶岚对阿乐的感情也逾越了医生的专业操守。



爱情与疾病的相伴相生,促使叶岚不为人知的心魔也随之逐渐显露——一个饱受童年创伤的女孩和一个深受妄想症折磨的男孩,要如何保证他们的爱情不是一场“幻爱”?这样的爱情从本质上来说,难道真的是一种幻觉吗?



拓宽爱情片类型的新尝试


我们不妨先从一个稍远但宏大的话题来谈起,那就是:爱情电影作为电影工业最为成熟的类型片之一,在全世界范围内似乎越来越不流行了。

 

点开豆瓣经典爱情片榜,我们会发现上世纪90年代的电影霸占七部;而00世代的电影也达到六部;但在刚过去的十年中,只有三部上榜:《怦然心动》《时空恋旅人》和《爱在午夜降临前》——而这三部电影也都是在2014年之前拍摄的。这无疑说明传统爱情电影的式微。

 

《怦然心动》


《时空恋旅人》


《爱在午夜降临前》


而以临近的韩国为例:影片《我的野蛮女友》和《假如爱有天意》在世纪之初先后成为轰动一时的现象级作品,并一举奠定全智贤和孙艺珍的一线女星地位。


《我的野蛮女友》


《假如爱有天意》


但在近十年,没有一部韩国同题材影片能达到类似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就连导演郭在容自己也近乎销声匿迹。而有着“爱情片教父”之称的岩井俊二也明显不如上一个十年活跃。


回望香港影坛也是一样,除了彭浩翔导演的《志明与春娇》系列,这十年你还能想起什么?《甜蜜蜜》《半生缘》的经典岁月早已一去不反。

 

《志明与春娇》


传统爱情片的衰落并不稀奇,首先是题材的耗尽:那些分分合合的缘分梗、生离死别的绝症梗、跨阶级的贫富梗、虐心的失忆梗......重复的套路观众早已熟稔于心,难有惊喜。


而旨在打造情侣CP的思路也与女权主义方兴未艾的当下非常格格不入。因此曾作为催泪王牌的“爱情元素”和屡试不爽的“组CP招数”不得不下沉到电视剧、动漫乃至综艺节目中。



我们可以看到与传统爱情片的没落相对的,是LGBT电影的大行其道:除了《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燃烧女子的肖像》......香港也推出了本土题材《翠丝》和《叔·叔》。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燃烧女子的肖像》


《翠丝》


如果表现男女之情的“纯爱电影”如今还想成为瞩目焦点,往往有两条路径可供选择:一是作为“大女主”电影主题的附庸,彰显女权色彩,如即将上映的《神奇女侠1984》;二是承载更多严肃的社会议题和文化探讨,并与其它类型片融合。如将故事置于陆港关系中讨论婚姻与自由的《金都》,关注“水客”身份、刻画少女冒险经历的《过春天》等。


《神奇女侠1984》


《过春天》


绕了一大圈,说回《幻爱》。《幻爱》之所以能异军突起并斩获1500万的本土票房,主要归功于它对爱情片领域的拓宽。具体表现在两方面:一是引入精神病学的概念来对爱情本源进行影像化的探究;二是将“纯爱片式”的故事放置于残酷的现实当中,凭添了几分社会关怀。



影片《幻爱》通过男女主角邂逅、相识和相爱的过程,让爱情如真似幻地游走在现实与虚拟之间,从而焕发出全新色彩;透过深挖角色背景和对细腻心理的呈现,反映了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导致都市人精神世界的迷失,而快节奏的现代社会更会引发无数的病态心理跟孤独宿命。



从梦境到现实:爱情“辩证法”


在《幻爱》中开始就抛出的精神病患者话题,会让人误以为它是关注弱势群体的电影。诚然影片中的“妄想症”与《一念无明》的“躁郁症”一样,投入了导演对精神病患者的关注,但同时需要注意的是:“妄想症”这一独具匠心的设定与爱情之间的秘密关联。


《一念无明》与《幻爱》的镜头对比


在文学典故中,我们能看到很多爱情与疾病之间的象征关系和对之鞭辟入里的分析。如马尔克斯的不朽名著《霍乱时期的爱情》;在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和短篇小说《罗马热》中,我们也能看到爱情被直白地比喻为一种“疾病”。


《霍乱时期的爱情》


而说到现实与梦境的对照,《小丑》在臆想中与邻居相恋、恍如南梁一梦的《大话西游》和阿莫多瓦的《对她说》都体现得极为典型。再联想到《星运里的错》《我和厄尔以及将死的女孩》等电影,我们或许更加了然于胸:周冠威将疾病的概念引到爱情,绝不止作为增强影片戏剧张力的噱头,而是企图对爱情的起源和本相加以探索。


《对她说》


《星运里的错》


所以影片伊始,交代完主角身份背景和所处环境后,周冠威就迅速以一段进行的异常顺利、接近童话色彩的“纯爱”桥段迫使观众思考:妄想症患者阿乐面对的真是一段真实的感情吗?



周冠威显然不想将这一悬念贯穿到底,二十分钟之后,他便翻转剧情:将阿乐从对“欣欣”一厢情愿的迷梦中唤醒,继而让他与叶岚展开一段出人意料而又磕磕绊绊的真正关系。自此《幻爱》进入了它真正的叙事重点,并彰显出与其它爱情片迥然不同的风格:那就是基于故事情节提出一套形而上的“爱情辩证法”,来对恋爱心理进行细致入微的描绘。



这一“正-反-合”或曰“虚-实-虚实结合”的层层递进的剧情结构极为罕见且相当吸引:“正”是阿乐单方面与欣欣的“爱情美梦”;“反”是叶岚以感情为诱饵利用阿乐进行课题研究,也包含叶岚童年深受原生家庭的不幸影响,以致成年后频频以性交换作为社会晋升的手段。


而“合”是指这样的两个人:一个对爱情抱有憧憬与恐惧的矛盾心理的生理病患者和一个外表理性、内心紊乱并对爱情抱有功利性与不信任态度的心理病患者,居然能在小心翼翼、进退维谷的相处中发展出这样一段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恋爱关系。



要讲述一段爱情的合理性,首先必须要找到观众们可以共情的现实点。《幻爱》能让观众感同身受的地方在于:相较一见钟情的“幻爱”,日久生情的现实的确常常相差十万八千里——与阿乐心中单纯善良的完美“欣欣”相比,工于心计且生活堕落的叶岚完全不同。



但周冠威又给出了反差极大的二人能互相吸引的极其牢靠的心理基础:在阿乐看来,他从“幻爱”中得到了只有妈妈才能给予的没有歧视的爱,因此他不在乎这个人是“欣欣”还是叶岚;而对叶岚来说,幼时被母亲虐待抛弃才导致她利用男人上位的自我厌弃,唯有阿乐不计前嫌真心待她。这种“幻爱”最现实之处在于:它令人信服地交代了两个极度缺爱者为何走到一起。



只因“欣欣”是阿乐缺爱时的幻象,故当真的叶岚出现时,“欣欣”便消失了。直到叶岚和阿乐的“医患恋情”被撞破、感情受阻的那天,“欣欣”才再度出现。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导演清晰的表达:“幻爱”的根源在匮乏与逃避,是对残忍现实的补充。



全片最具张力和情感爆发力的,无疑是那场臆想中的“三人交锋”戏:受到现实刺激的阿乐“妄想症”再度发作,而“欣欣”与叶岚同时赶到。“欣欣”向阿乐一味诉说“她骗你”:这是阿乐害怕叶岚会迫于压力和自己分手,内心说服自己叶岚之所以会爱他,仅仅是出于医学研究的目的,这样自己便能由爱生恨;而叶岚向阿乐反复强调自己“才是真的”,是因为她也未曾料到自己会交付真心,希望对方不要放弃。



当一个人的爱出自幻象,而另一个人的爱又突破了身份的底线。所谓“真爱”,起源于虚妄而结局是为社会所不容,这真是个惨烈的答案。一向不择手段往上攀升的叶岚是放弃这个阴差阳错的无助恋人,换取学位和工作机会;还是牢牢把握这份来之不易、为自己赢得新生的感情?哪怕是“幻爱”,同样要受到社会人心的严峻考验。



幻想与疾病:社会的病灶


纵观一般的爱情电影,本质上都是“纯爱片”,这指的是:虽然爱情后续会受到社会现实的各种干扰,但就爱情的生发与催化过程是摒弃现实因素而取决与个人行为的,比如《我的少女时代》《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等。


《我的少女时代》


《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但《幻爱》截然不同,导演周冠威从最开始就交代了“幻爱”根植于现实的土壤,并对麻木冷漠的人群展开严厉批判:在口口声声关注弱势群体的今天,围观精神病人是种时髦,而上传精神病人的影片则成了正常人的“娱乐”。在残酷现实面前,只有心理辅导员叶岚挺身而出——这个善良而勇敢的行为,导致同为精神病患者的阿乐开启了他脑海中的漫长“幻爱”。



与广大精神病患者相对的,无疑是临床心理学家:但叶岚自己也处于“能医不自医”的孤立无援状态。导演安排了数场叶岚在精神康复中心治疗阿乐的戏,既是揭开两个孤零人的过去,为两人的感情升温作铺垫,同时也再现了精神病患者群体隐蔽生动的内心世界:为什么他们与常人的想法格格不入?是什么导致了幻觉的产生?一个人的经历又如何转化为难以克服的心魔与梦魇?对这些问题的视觉化呈现,让《幻爱》带着更多关怀弱势和心理反思的空间。

 

比如阿乐谈到在梦中屡屡出现的被埋葬的黑羊与结婚的小男孩:黑羊象征着自卑的阿乐无望的现实处境,而赢得爱人芳心的男孩无疑是潜意识中理想化的自我。



除了对“黑羊”意象的诗意化呈现,影片还有很多情节与镜头设计让人眼前一亮:比如通过手机录音的方式判断眼前人是真实存在还是仅存脑海;又如在轻铁站阿乐与“欣欣”相拥而泣的那场戏:当轻铁经过时,我们透过车窗的反光看到只有形单影只的阿乐驻足原地。



这组创意镜头也有助于我们强化理解“欣欣”为什么对阿乐来说如此重要跟难以释怀。对被实际生活抛弃了的精神病患者而言:不切实际的幻想,才是他们唯一能把握和依靠的东西,唯有幻想,不会欺骗且不会消逝。



男主角虽是精神病患者,但无论是教师工作,还是日常生活中的表现,都在提醒观众:这一群体未必会有很强的攻击性和危害性,完全可被当做普通人对待。可幻想中“欣欣爸爸”(实为楼上邻居)的一通拳脚相加,明白无误地告诉人们:社会的普遍歧视、众人的横眉冷对都构成了他们难以翻身的枷锁。



刘俊谦以电影素人的姿态首登大银幕,凭借先前在小剧场舞台练就的精准老道的肢体语言,将妄想症患者痛苦迷茫、无所寄寓的内心世界诠释得真实感人。他一步步引导着观众走进现代人孤独不安的灵魂深处,那种身心俱疲、濒于崩溃的绝望传递出振聋发聩、动人心魄的力量。



而新人蔡思韵的表现同样不俗,她一人分饰二角:热情、单纯、青春洋溢的“欣欣”代表阿乐对纯洁爱情和理想生活的向往;而高冷、复杂、内心颠沛流离的叶岚象征了现实条件铸造的阶级鸿沟,二者截然不同又浑然一体。


阿乐的爱情使得一真一幻的二人成为冲突,如何呈现二人的明显区分却“同样”对阿乐倾心动情对表演分寸的拿捏提出了极高要求,蔡思韵沉着稳定的发挥殊为不易。可以说《幻爱》成功的一大部分,取决于两位年轻演员的精彩表演。



影片《幻爱》从思觉失调病人的妄想切入,以一个医患双方彼此聆听、互相治愈的故事拍出当代人对爱情既信且疑、欲拒还迎的矛盾心态,那种手足无措的进退失据展现为纯爱幻想和残酷现实的并行不悖:空无一人的地铁、夜阑人静的景观,无不在都市人面前展现出难言的孤独和巨大的空虚。周冠威始终都相信“人要凭信心生活”,因此在两位主角行将分崩离析之际仍不忘加入那一点点的温柔和奢望。



影片结尾,“痊愈”的阿乐拒绝放弃升学、向他告白的叶岚,打算回归“正常的生活”,但不久之后二人又在隧道重逢,难耐相思之苦终于拥吻在一起。但应该留意到:隧道只是一个可以短暂躲避外界风雨的“奇幻场所”——恰如《现在去见你》的孙艺珍再次现身也是在隧道。虚焦的背景、迷离的灯光、这一切究竟真的发生还是已然分开的二人不约而同的梦境?先前的镜头似已回答了一切。



由虚幻出发,历经艰难跋涉的现实,最后重归如梦似幻的起点。永恒纯粹的爱情,容不下现实中人的半点污秽。


作者| 纪扬;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编辑| 骑屋顶少年;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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