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岛渚三周年祭:在感官王国之外
电光影里惊俗尘,御法度外浪寄身
纪念大岛渚逝世三周年
(1932.3.31~2013.1.15)
文/ 非想(@非想_爱心觉罗)
作者公众号:七寸丁(nail-7)
倾奇者不奇,奇在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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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导演、日本新浪潮大将大岛渚迎来逝世三周年祭,这位横眉冷目的老辈电影人一如他生前的称号“电影浪人”般,游走于体制高墙之间、漂泊在对电影的无尽探索中,如今如一颗陨落的星宿,已然渐行渐远。
日本映画四大情色导演俱已仙逝,隐匿在情色标签背后的先锋电影、实验电影、独立电影、新浪潮、安保运动、日本战后民众心态等电影元素都裹挟在影史的尘埃里,在窥探与误读中蒙尘。说来好笑,就像提到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就一定会说到《索多玛120天》一样,大多数人对大岛渚的理解是和《感官世界》划等号的,但事实真的只是如此么?“情色”导演中若松孝二作为政治、社会透视镜一样的镜头;寺山修司如诗人般颓靡唯美的异色情调,这些仅仅都只是肉欲官能的作祟么?
当大岛渚的创作理念和题材遭遇世俗的评判时,他说过:“世界之中是没有猥亵的本体的。”在日本,歌舞伎的创始鼻祖出云阿国有句名言“倾奇者不奇,奇在世人”,大岛渚正是这样一类人。
迷茫时代的暴走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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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22岁的大岛渚大学毕业,但他却难以高兴起来,曾作为左翼学生运动领袖的身份就如古代犯人脸上的黥面之刑一般烙印在他的身上,在战后日本处于重建时期的凋敝街头,民众恍如没有方向的魂灵,可以想象这时的大岛渚正如一个落寞的年轻武士游荡于市井。
百无聊赖的他报名了松竹公司助理,不经意的邂逅使其与电影结下了终生的不解之缘,而当他踏入松竹的第一天起,也就注定了一段不妥协的旅程。在此之间他做过助理导演、影评人、直至被提拔为正式导演,短短几年间大岛渚一举成名天下知,1960年6月的《读卖周刊》由《青春残酷物语》首映式所做的专题报道《日本电影的“新浪潮”》将大岛渚、吉田喜重、筱田正浩并成为“日本新浪潮三杰”。
从处女作长片《爱与希望之街》至因政治事件牵连被中止创作的《日本的夜与雾》,最终大岛渚以其锥处囊中的锋利触犯了大电影公司的游戏规则,久而久之,他获得了一个名符其实的尊称“一位没有君主的武士”。可以肯定的是他的这种野性难驯不是空穴来风,他的镜头是针砭时弊的,其批判精神是丝毫不加掩饰的。1961年,大岛渚出走松竹开创“创造社”秉承独立制片的理念自立门户继续执着电影之路,并且开创了“1000万日元电影”的极低成本制作模式。此后吉田喜重、筱田正浩也先后出走松竹,另外一些如新藤兼人、敕使河原宏也成立了属于自己的公司,今村昌平、增村保造等也摩拳擦掌,自此星火渐成燎原之势,“日本新浪潮”如火如荼!
时代背景下的电影人本就是“时势造英雄”的产物,这位左派导演的青春壮年同时也正和世界革命思潮重合,在那个泥沙俱下的沉沦岁月中,大岛渚一直以电影关注日本的青少年一代,并塑造了一批倔强而又孱弱的反英雄形象,他们或是“新宿的泥棒”或是“白昼的恶魔”,道德被赤裸裸的摆上桌面,而此时个体的道德即社会的道德,对于一个没有灵魂的彷徨社会时期来说,个体的罪行即是一种可怜的悲哀。大岛渚电影具有社会意义,正是他的影史地位所在。就像北野武自嘲“我是日本的癌症、艾滋病”一样,大岛渚是日本及日本影史上的一块儿独特的结痂,标记着日本人身上的痼疾。
日本的大岛渚,世界的大岛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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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对日本当时社会的反映,《感官世界》的惊世骇俗为其赢得了世界影史的一席之地。1936年日本昭和年间,女佣阿部定将主人石田吉藏绞杀并阉割其生殖器,此新闻一石激起千层浪,媒体纷纷以“妖女”称之,可奇怪的是民众在猎奇围观后对此报以了难得的同情。
大岛渚利用这个社会现象,使男女主人公如空壳般被剔除了社会关系、男权女权、夫妻角色等束缚,完全被直白的欲望填满,没有淫荡和污秽的完成一番至极爱恋,当阿部定蘸着血在石田吉藏身上写下“定吉一人”的时候,一种奇妙情感催生的浪漫油然而生,其悲情之美堪比梁祝化蝶的委婉。片中为了追求真实,大岛渚大胆要求演员进行真实性爱,在版画一般色彩斑斓的日式小屋中,榻榻米上掀起欲海狂澜,性爱游戏、虐恋、直至献祭一般的死亡仪式,肉体的交欢被大岛渚导演推向前所未有的至极。之于情色片它过于猎奇不足以撩拨情欲,之于爱情片它过于离经叛道不富于罗曼蒂克的美感,作为剧情片这又是个鲜见的荒诞个案,这是部“很日本”的电影,其背后的文化是异乎于其他国度的特殊存在。
日本岛国心态在过往生产力落后的年代中有一种蛮荒意识,这种融入自然的荒芜是凌驾于伦理道德和社会法则之上的,这类电影细究下来其实有很多,也多少有承前启后的联系,如今村昌平的《楢山节考》《诸神的深欲》、新藤兼人的《裸岛》等。在蛮荒文化中亦有对生殖力量的崇拜,如今村的《赤桥的暖流》、若松孝二的《圣母观音大菩萨》等。
大岛渚在其电影姊妹篇《感官世界》和《爱之亡灵》中都有对蛮荒、生殖等仪式化的表达。《爱之亡灵》中不免也受到东方因果论的影响,片中对于出轨的男女大岛渚,只客观的交由法则去裁决,自己处于中立并不做情感上的批判。大岛渚甚至把蛮荒带到了欧洲,在《马克思我的爱》里,他将一只象征原始的猩猩放进了法国中产阶级家庭里,更是不屑于严苛的审视而充满了荒诞和黑色幽默,猩猩瓦解了家庭的秩序又重建了秩序,看起来其乐融融。可以说大岛渚就是日本本土文化造就的产物,同时他也审时度势利用与法国制片人投资的机会,把电影从日本成功推介到海外并在戛纳博得巨大声誉,也把他的“倾奇之风”推向世界。
大岛渚眼中的二战和武士道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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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二战,从战争题材看日本导演的态度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黑泽明多次提到原子弹爆炸危机,小林正树则以《人间的条件》三部曲做了大篇幅反思和批判,市川昆在《缅甸的竖琴》中寻求宗教皈依,铃木清顺和增村保造则关照战争中的妇女。美国人本尼迪克特提出“菊与刀”的概念几乎可以诠释日本人的方方面面。
大岛渚在《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中则另辟蹊径用坂本龙一和北野武的角色分别代表日本文化中的“菊”与“刀”,再加上大卫·鲍伊第三方的视角,完成了一个完整的反战电影。从个人心理甚至是性心理去透视战争,把人之为人的矛盾调和得体,化干戈为玉帛,结尾当画面定格在北野武含泪的微笑中,名曲《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响起,一片升华的圆融浮现,久久不散,日本人“刀”一面的黩武顽固、愚忠不驯被涣然化解,而“菊”的美德崇礼一面则立起来了。
大岛渚的创作伙伴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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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泽明有最佳拍档三船敏郎,小津安二郎和成濑巳喜男有缪斯女神原节子、高峰秀子。而大岛渚似乎的确是一匹武士孤狼,不过鲜为人知的是她的爱妻小山明子也是由电影结缘,并在妻子支持下共同经营“创造社”,二人共同合作数部电影后于1960年携手走入婚姻殿堂,这一走就是53年,近十年来小山明子一直悉心照料身体不佳的丈夫。大岛渚过世后,她也是秉着一个电影人的职业精神,忍痛完成之前计划的话剧后为丈夫送行。
此外大岛渚还提携了多位日本电影人:1983年北野武第一次作为电影演员出演《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从此走向影坛成为世界名导,他坦言大岛渚是自己的恩师,在大岛渚葬礼上他遗憾的说:这一切都像梦一般。
1999年大岛渚又在《御法度》中大胆启用著名演员松田优作之子松田龙平,从而把这个气质忧郁的美少年偶像推向银幕。我后来意识到大岛渚本人就像是松田龙平扮演的加纳惣三郎,那个妖冶惑众的奇怪少年武士不就是大岛渚激荡的一生么?而御法度则是他作为一个个体想对抗的体制。
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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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电影人有着不同的电影母题,表述方式也千差万别。大岛渚也有自己的创作主旨:通过“性”的本能映射出自然状态下和社会时代中人的行为模式。不同创作者之间的精神内核是不分高下、雅俗、贵贱的,更何况创作本身便是电影人成长、探寻的心路历程。
回顾大岛渚从学生时代到导演电影的历程,他一直在政府权力和电影公司利益种处于被排斥的状态,作为一个“急先锋”和“捣蛋鬼”,从高呼“天皇不要再神话自己”的“忤逆”到出走松竹公司自立门户开创“创造社”,他一直在唱着反调,经常说:“我们就好像那些潜游在深海的鱼儿,我们无法找到光亮,除非我们自己发光。”
对于这个自矜、不羁的浪人,今村昌平曾打趣道:“我是乡巴佬,他是武士。”在2013年他的遗体告别仪式上,“日本国民导演”山田洋次和“日本新浪潮”所剩无几的主力之一筱田正浩前来吊唁。坂本龙一则在悼词中称:“您是一位伟大的电影导演,一个伟大的人。少了这样一位严厉批判社会的人,或许日本这个国家会变得无趣。感谢您所做的一切。”
仔细想想大岛渚这个名字,“渚”是水中的小陆地,这不正和他的风格一样么,一座小岛屿,遗世独立决不妥协,可同时有那么多和他志同道合的人,支持他同时也得到他的鼓励,我们知道,大岛渚并不孤独。
本文作者:非想,已授权原创首发
来自公众号:七寸丁(nail-7)
作者微博:@非想_爱心觉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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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 dying in the set for directors is the most beautiful wi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