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请你不要照顾我

1．

学霸胡易毕业后，如愿以偿找到了一份贸易公司的工作。找工作的过程有点曲折，本来公司定的是本系的一位男同学，男同学忽然决定出国，这个空缺才落到了胡易头上。

所以胡易报到第一天，部门经理Peter就皱着眉头说，说好是男生，怎么变女生了。

Peter为她搞了个简短的欢迎仪式。大家鼓掌表示欢迎新人，然后就有人对胡易说，你知道茶水间在哪儿吧，帮我去端杯咖啡。

入职之前，父亲与胡易深谈了一次。说不管你在学校多优秀，到了公司都是一张白纸，低调做人，先从打扫卫生，端茶送水做起。胡易颇不屑，觉得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讲这些。自己本科四年，研究生三年，在国际贸易专业学了七年，难道就是为了给领导端茶送水？

现实果然残酷。

第一天上班，胡易除了打印文件，就是为同事端咖啡。

第二天依然如此。

第三天，她去冲咖啡的时候，发现桶装水用完了，找男同事帮忙。大家都装作听不见，胡易索性回自己的座位。过了半个小时，Peter忽然问，我的咖啡呢。

胡易说没水了，我扛不动水桶。“你不试试怎么知道？隔壁办公室的姜红，比你瘦，比你矮，人家都能自己换水。”

胡易只好回到茶水间，幸好不知道是谁已经把水桶换好了。

她端着咖啡走回办公室的时候，听到大家还在议论这件事。“现在的姑娘，一天到晚要男女平等，扛水桶的时候想起还是男人好用了。”

“就是，要平等干脆彻底一点，不然就承认自己不行。”

2.

公司业务很多，触角可及全球40多个国家，胡易非常喜欢办公室这种紧张的氛围，每天上班，能听到英语、德语、法语、日语、韩语甚至阿拉伯语。大家语速很快，走路带风。

然而，转眼她上班两个月了，还是每天端咖啡、复印打印、送资料，偶尔帮助做点翻译。与贸易有关的一切，她都接触不到。

“太烧脑了，不适合你们女孩子。”她第一次向Peter申请工作量的时候，Peter这样回答。胡易说：“那我来这儿干嘛呢，我学了七年国际贸易。”Peter漫不经心地说，我也不知道人力资源部在干什么，我明明要的是男生。

那天胡易在茶水间遇到一个姑娘，正准备换水桶。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像举重运动员一样拎起桶装水，摇摇晃晃地往上提，胡易赶紧跑过去，两个人总算把水桶抬到了饮水机上。

“你是姜红？”

“对啊，你怎么知道。”

胡易问姜红来公司多久了，姜红说她去年来的。

“感觉怎么样？”

“挺好。以前觉得贸易公司辛苦，进来以后才发现，这儿挺适合女生。我们部门从上到下都是荷尔蒙旺盛的直男，特别照顾我，我拿平均奖金，只要给他们打打下手就行，也不用加班。”姜红的皮肤特别好，像瓷器一样，胡易忍不住多看她一眼，她笑笑，继续说：“熬夜对皮肤不好，女孩子嘛，把自己弄漂亮了，到哪儿都不吃亏。”

胡易很想说，他们这是在搞性别歧视，你还觉得人家是照顾你。转念想想，人各有志，何况自己现在连端咖啡的事情都做不好呢，首先拎不动水桶，其次也记不住谁喝黑咖啡。

拎水桶不是一两天能攻克的任务，记住每个人的口味，却是她在学校时学过的功课：客户的特征包括他们的喜好。

从那天起，胡易在手机里建了一个备忘录，详细记录办公室每个人喜欢喝的咖啡饮料品种，以及他们喜欢的外卖商家。

3.

三个月试用期满，胡易顺利转正。去办手续的时候，人力资源部的Amy兴奋地告诉胡易，三年来，她是惟一一个留在这个部门的女员工。

“女员工过不了试用期是你们部门的魔咒。”

“那为什么还要安排女员工？”

“以我们做HR的眼光看，一个部门必须有女员工。女性与男性思维方式不同，有些项目，当男人觉得走入死胡同，女人往往能用自己的方法扭转局面，何况在与客户沟通方面，女性占更大优势。”

Amy的话很提气。

胡易觉得转正是个分水岭，她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然而，除了每月工资卡里的钱增加了，胡易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他跟Peter说，把这个项目交给我吧，Peter的回答是，年轻人不要好大喜功，你把咖啡供应足了，每天打扮得漂亮让大家觉得开心，就是生产力。

业务最牛的S先生抱怨天天加班，工作做不完，胡易赶紧说，分配一些工作给我，我愿意加班。S先生看她一眼，说，太太不让我跟女同事一起加班。

这个部门的直男气息冲破云端，他们留给胡易的仿佛只有做花瓶这一条路。

这是胡易在7年的高校求学生涯中，老师从没有讲过的问题。偶尔，胡易会跟姜红念叨一下，然而她一开口就知道自己错了。姜红觉得这是女人的性别优势，你不干活，人家还对你不错，换个男人你试试。胡易想到的却是五年十年后的自己，还在端咖啡，办公室再进来个小妹妹，就可以轻意取代她的工作。

她去找Amy，要求换部门。Amy还没听她说完，就笑起来，“男同事想要照顾你，你就去让他们明白，你不需要被照顾，当然，咖啡还是要端哦，在平权的路上，女性是要付出多一点点的。”

4.

怎样让他们明白？

胡易开始特别留心S先生手里的那个项目。那是与印度的一桩贸易，S先生每天都在抱怨印度人的英语口音。Amy读研究生的时候，曾经教一个印度女孩学中文，所以有一天，S先生电话接得火冒三丈的时候，胡易一边说，我来吧，一边拿过了听筒。

直到胡易把电话记录交到S先生手里，他似乎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真的愿意拒绝一个可以帮助自己解决难题的人。下次印度的电话一来，S先生就叫胡易。

有一天临下班时，S先生对胡易说：“再过三天，我们要跟印度人进行视频会议，你介绍一下咱们的项目筹备情况。”

S先生好像有意要考验她。什么资料都没给胡易，胡易只好去公司网站搜集零星的信息，好在电话记录她是备份了的。发言稿交上去，S先生一天没音讯 ，要下班时，她要求胡易留下来与团队一起加班。

胡易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S先生赶紧补刀：“加班的时候，没人端咖啡也是真痛苦。”

吃完饭，胡易给每个同事桌上放了他们爱喝的咖啡，然后开始投入自己的工作。S先生迟迟没有出现，他桌上的每一个电话，胡易都没有漏掉。终于，S先生自己打来了电话。“孩子突然发烧，我得送她去医院。我桌上有一份报告，Peter已经写了修改意见，你帮我改改，我怕明早要交。”

胡易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在出租车后视镜里，看到自己憔悴的面容，她想起姜红的话：女孩子把自己弄漂亮了，到哪儿也不吃亏。尽管她也希望自己漂漂亮亮，然而，如果非要选择的话，她还是愿意年轻的时候付出更多的努力，获得更多的本领，升职加薪，哪怕年纪大了去打玻尿酸呢。

5.

这个夜晚，标志着胡易正式加入印度项目。

项目组连胡易一起，一共5个人。起初加班到深夜的时候，总有人跟胡易开玩笑，问她怕不怕皮肤变差、月经不调、嫁不出去。胡易总是笑笑，终于有一次，她鼓起勇气回敬，你们都不怕少精和秃顶，我有什么好怕的。

4个男人愣了一下，哈哈哈大笑，从此再也没说过这样的话。

最忙的时候，加班到凌晨四点，大家边打哈欠，边说终于见到了凌晨4点的北京。S先生顺路送胡易回家，胡易讲了一路体育段子，下车时，她叮嘱S先生把收音机打开。“没人跟你说话，别睡着了。”她说。

回家连妆都没卸，胡易倒头就睡。早晨被S先生的电话吵醒。“快起床，别迟到了。这是还你昨晚给我讲段子的情。”胡易心里暖暖的。直男虽然粗糙，却也不是不识好歹，尤其一旦他们真正把你当哥们，其实什么事情都好说了。

印度的项目结束后，胡易的工资卡上多了一笔数目不小的奖金，她买了一瓶贵妇面霜犒劳自己。在茶水间遇到姜红，她猜姜红一定不知道完成一个项目可以拿到那么多钱，否则她应该也不会觉得如今做的这些杂事，是所谓的性别优势带给她的福利。

人，总是付出多少努力，就有多少收获。女人在职场中是不需要被照顾的，如果一定要被照顾，应该体现在扛桶装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