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融的激流:广州影像三年展2021
地点:广东美术馆,广州
时间:2021.3.30—5.30
刘窗,《锂矿湖与复⾳孤岛》,2020年,三频彩色有声影像,35分55秒
广州影像三年展2021“前沿心智”部分展览现场,广东美术馆,广州,2021年
岭南清明——扫墓、踏青、广东人称为拜山的习俗,都和这个清爽明净的节气有关。往年,清明的珠三角沿江码头正经历一年中的入关高峰期;对于推尊节气传统的广东人,清明总是要回家乡祭祖,安抚亡灵与告慰先贤,以此度过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气。然而疫情不仅锁断了粤港之间的通行,就连宗族亲情也被悬置在隔岸,江面上明显稀疏的交通映照出连接与信任的缺乏。齐格蒙特·鲍曼(Zygmunt Bauman)在二十年前就认识到万维网终结了旅行和旅行距离的观念:信息在实践中和在理论上一样在全球范围内瞬间可达。当虚拟的全球化关联成为新冠疫情催生出的常态,鲍曼也不无忧虑地指出,在我们的身体与网络、数据库和信息高速公路结下不解之缘的同时,全景监狱之后的生活是否可能?答案忧喜参半。但至少在此时,在以技术为基底的“安全感”之下,我们能够在人间四月亲身经历国内疫情得以控制后的第一个线下大型国际展——广州影像三年展。扫码、登记、测体温,经历一番习以为常的步骤,我安全地进入美术馆。迎面而来的屏幕上,展览的中英文题目“交融的激流(Intermingling Flux)”散成碎片,在数码矩阵中翻转组合,指向永远处于流动状态的思想、情感、物质与图像的“激流”,和它们跨领域、多维度的“交融”状态。今天,在当代艺术领域,艺术家不仅担负起思考自身和反思世界的责任,也会让自身“客串”地质学家、水文学家、植物学家、动物学家、民俗考察者等不同角色,成为地球上人类之外的生物、自然和非自然的代言人,成为地球伸向人类寻求沟通的“手指”。徐冰,《蜻蜓之眼》,2017年,纪录片/电影,87分钟广州影像三年展2021“我们,集体”部分展览现场,广东美术馆,广州,2021年展厅一层,由超图像小组(董冰峰、向在荣、滕宇宁)策划的“我们,集体”展览单元涉及了从生态问题到历史幻像、从集体意识到身体记忆的多层状况。不能不说,这里看到的是一幅幅令人沮丧的地球哀歌:巴西艺术家马丽娜·卡马戈(Marina Camargo)以未知大陆在废墟中的残留为线索,想像出《消失大洲的地形图》;毛晨雨把稻电影农场酿造的粮食白酒带到了展厅,通过每一个酒标拾起一段洞庭湖乡土旷野的神话。他的影片《成为父亲》,提出转基因技术对父权社会中男性主权地位的威胁。孤雌生殖在植物界、动物界已不是特例,联想到人类繁衍的进程,这类景象令人忧心忡忡。这种忧虑刚刚被郑波作品中展现的废弃工厂土壤中长出新植物的希望所缓解,走进下一个展厅,我又惊诧于电脑屏幕上放映的、我与同行朋友戴着口罩观看作品的画面。这里展出的是徐冰和其团队用监视视频拍摄《蜻蜓之眼》过程中的创作文献和纪录片,而展厅的电脑连接着放映厅内的摄像头;每个人都处在监视和被监视的状态,世界变成了一个拍摄场。法律学家托马斯·马蒂森(Thomas Mathiesen)从监视摄像头无所不在的现代社会重审福柯的全景监狱,提出了全景监狱的历史命运已从多数人监视少数人的局面,向少数人监视多数人的局面转变。新冠疫情只是将这一切更加推向极端。此时此刻,在隔壁展厅半拉开的黑色布帘后面,阿彼察邦光影斑驳的热带影像营造的异度空间倒仿佛变得真实起来。
朱利安·查理埃,《烈焰之下静水深流》,2019年,高清影像,11分13秒
广州影像三年展2021“前沿心智”部分展览现场,广东美术馆,广州,2021年
一个夜空下火焰熊熊的喷泉的画面,[朱利安·查里埃(Julian Charriere) ,《烈焰之下静水深流》,2019年],在二楼楼梯口迎接观众,隐隐预示杨北辰策划的“前沿心智”展览单元所伏笔的激烈不安的情绪。莫妮拉·艾·卡迪里(Monira Al Qadiri)的《圣地》在全馆最大的展厅内巨幅呈现:干涸的沙漠、粗糙的砂石布满画面,凸显影像对画质、声音和呈现方式的兼容和依赖。在另一个由全红墙纸包裹的放映厅内,刘窗的三频影像《锂矿湖与复音孤岛》继续用画面和声音制造迷幻的视听现场。两条互不搭边的线索一条指向为全球新能源发展提供资源的锂矿,另一条追寻人类的唱歌历史;如果寻找关联,那该是它们都以人类纪的目光,试图为掠夺资源和发展文明的人类在地球找到一个体面的位置。就像影片中借用的库布里克的电影《2001太空漫游》的画面,猿猴抛向空中的骨棒,在阿洛拉和卡尔扎迪拉(Allora & Calzadilla)的影片《鹰之歌》中,演变成一只三万五千年前的古猿人用鹰骨打磨出的人类最古老的乐器。“前沿心智”反射出人类历史在野蛮与文明、掠夺与反抗的叙事中寻求知识与理性的进程;艺术是这个艰难历程中的诗与浪漫,就像立陶宛艺术家艾米利娅·斯卡努利特(Emilija Skarnulyte) 的作品中,一条孤独的美人鱼出现在北极冰川,在森严壁垒的北约海军潜水艇基地的冰海中自由地游向大海。
莫妮拉·卡迪里,《圣地》,2020年,4K影像,16:9,彩色,有声,18分48秒广州影像三年展2021“前沿心智”部分展览现场,广东美术馆,广州,2021年
美术馆的三楼大厅几乎完全交给了将摄影作为思考宇宙、自然和人类关系的艺术家。由赫拉尔多-莫斯克拉(Gerardo Mosquera)策划的“全球景观”,从艾萨克·朱利安(Isaac Julien) 镜头中真正的北方,到裴炳雨拍摄的水墨质感的韩国松林,从亚马逊沿岸的人文风景到中国海岸线上如织的游客,摄影艺术打动人心的“决定时刻”在图像时代已经化为一个接一个的景观艺术,与我们相视两茫茫。西野壮平用西洋镜地图的方式还给我们一个上帝视角的大都市画面,隐隐中,我们似乎听得到来自上天的一声叹息。
广州影像三年展2021“全球景观”部分展览现场,广东美术馆,广州,2021年
瑞典电影导演罗伊· 安德森针对上世纪90年代欧洲大陆右派势力和反犹主义复苏的社会形势,曾经发表过一篇题为《我们时代对严肃性的恐惧》的文章。在他看来,今天人类不敢正视灾难,对严肃性和严谨性的恐惧,是在助长对未来缺乏信心的虚无主义。今天的世界无疑处在更加严峻的危机时刻,警示人类,分析人性,这是艺术被赋予的最本质的功用,无论它被怎样绑缚调教,总有挣脱出来的羽翅。在广州影像三年展上,我看到很多沉浸在作品中的观众,以及放下手机轻声交流的人。在艺术展览日趋被娱乐化的今天,我们需要这样一个严肃的展览。本文发表于LEAP 2021春夏新刊“幽灵派对”,即将上架。联络邮箱:leap@modernmedia.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