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法律透视】看得远，站得实——汉高法总沈悦志访谈
客户服务/业务咨询: 400-600-8680
客服邮箱: service.china@lexisnexis.com
投稿邮箱: China.Content@lexisnexis.com
律商网: www.lexiscn.com
★文章为LexisNexis独家内容，未经允许严禁转载
环境保护
LexisNexis：最近这两年环境保护话题受到极大关注。作为跨国公司的法总，您怎么看环保？
沈悦志：我们公司从事的是精细化工行业，在全球任何一个国家，我们都执行全球统一的安全、健康及环境（SHE）标准，该标准在很多方面会高于东道国的安全、健康及环境标准，包括但不限于：中国。
在本人看来，中国在过去一两年的环境保护立法与执法力度显著增强，立法方面从单纯环保单项立法例如水污染防治法、大气污染防治法到比较全面与系统的旧法律修订与新立法例如环境保护税法;执法方面，个人认为，今后环保执法力度会继续增强。其一是因为环境保护在中国不仅仅是通过包括法律在内的多种手段进行社会治理的一个目标，同时更是一个政治任务；其二是我国环保与整个国家法治发展进程是统一的，今后将通过包括法律在内的多种手段手段将不符合环境发展的企业驱逐出市场。所以我个人认为，今后的执法力度肯定会越来越强，越来越深入，企业应该是“going forward，full prepared”，否则很可能面临被驱逐出市场的命运。
中国的环境保护立法其实已经比较先进了，但严格说来，问题仍不少。一方面，现在很多国内企业面临的环保问题，有其历史原因，因为它们很多始建于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但现在面临的环保法律却是最近一两年修订或颁布的，从而对于它们而言，合规挑战非常大，执行中间难免会有很大的碰撞与摩擦。另一方面，目前与环保法规相对应的标准以及科学研究的理论支撑缺失。比如说雾霾天究竟是如何形成的？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一个统一与权威的解答。这种科学研究理论支撑的缺失，会导致我们治理的措施缺少精准性与权威性最终殃及治理效率与成本。
LexisNexis：您刚刚提到，我国环保立法已经比较先进了。您如何解读“先进”一词？
沈悦志：一如中国的诸多部门法，中国的环境立法是有后发优势的。很多先进国家的立法经验中国都可以借鉴。现在众多中国企业面临的合规关键问题是，很多几十年前建立的工厂面临遵循现在的法律的合规挑战，此中风险、挑战及成本都是非常高的。
网络安全
LexisNexis：除了环保，今年另外一个非常热的话题就是网络安全与数据保护。您对其有何评价？
沈悦志：首先，我认为中国网络安全法的重点是放在“安全”上。这一点要与欧盟即将于2018年5月实行的一般数据保护法规(General Data Protection Regulation, “GDPR”) 区别开来，后者的重点是个人信息权利的保护。
第二，为什么要有这样的网络安全法规？我认为，它是应现在的时代背景、企业运营和日常生活而生的。网络已经深入到我们的日常生活和企业运营，立法确实有其必要性。所谓“现如今，干好事，得上网；干坏事，也得上网”。
第三，从业务角度说，几乎所有跨国公司都已经逐步网络与数据化，很多企业正在热烈地拥抱Big Data(大数据)与AI（Artificial Intelligence，人工智能）。不过，据我个人的观察与经验，我们不要被这些cyberspace tool给蒙蔽了。大数据（Big Data）也好，AI也好，如果应用得当，确实能够提高效率；但用的不好，反而会成为white elephant，英谚中叫“白象”，会成为十分昂贵但大而无用的东西。我觉得从企业到政府机构，对于这些工具都要smart use，千万不要为了用而用，那样开发出来的系统会缺乏人性化，反而降低效率。
《网络安全法》带来的合规挑战是非常大的。这部法律可以说是“凭空”出现的。我说“凭空”，因为中国的许多法律都统一于一部法律之中，而《网络安全法》则更多是散落于其它相关法律规章中条款的集成与创新。而很多这样的法律规章仍然与网络安全法并行有效，加之多头执法，网信办、公安部、工信部等诸多部门各家都有一块，这就使合规变得非常繁杂。实践中，若一部法律事无巨细都给你规定好了，遵照执行即可，那样反而简单。但是若法律规定除了一部主法规，还有很多条款散见于各种法律规章中并由许多不同的政府职能部门执行，这对合规将是一个极大的挑战。而且，我们希望《网络安全法》能提供更多的可预见性与前后一贯性，前一段时间出现“过山车”式的执法是不可取的。
LexisNexis：您刚提的实践中执法前后不一贯性，体现在哪里？
沈悦志：举个例子，数据容量的判断判断，最开始的说法是1个G；后来因为判断的时间界限不明确，又删除了“1个G”的说法。这种类似的前后不一致性，像坐“过山车”一样，一方面是国内立法水平与经验的问题，另一方面与中国管理网络的法规非常复杂与分散、多头执法有关系。这些都需要执法者的智慧、经验及适时整合统一的勇气与魄力。
LexisNexis：您刚刚提到我们国家的《网络安全法》与欧盟的一般数据保护法规存在着种种差异，咱们的重点是安全。您能具体谈谈吗？
沈悦志：咱们国家的法律更多体现的是对于网络安全的保护，所以管制的内容会比较多，明确规定可以干什么，不可以干什么。
我觉得我们应该以一个更宽广的视角来看待网络安全。我们国家有国家安全、经济安全、粮食安全等等等等，网络安全是整个安全体系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我们要站在这样的高度来看问题。我经常跟部门同事说，考察一个问题，无论是大兴拆迁，还是最近很火的红黄蓝事件，我们应该把时间拉长，视野拉宽。我们现在每天面对智能手机，信息量非常大且杂，容易限制我们看问题的视野，既看不到远方，也看不到过去。现实中有一种很明显的现象是，对于一些问题，常常看到各种抱怨与指责，但很多情况下，其实连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没搞清楚，只能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缺乏理性的分析。所以，在判断如此复杂的问题时，则必须站在一定的高度，将考虑问题的宽度与长度拉长拉宽，才能进行全面、理性及准确的判断。
外商投资
LexisNexis：近两年有关外资的政策调整非常显著，您也在大型外企多年，您如何看待目前在外商投资方面的政策走向？
沈悦志：我们还是先将时间的维度拉长。纵观我们国家外资企业立法，先从三资企业法开始，然后是投资性公司（包括地区总部）再是外资并购，大部分的法规都是借鉴他先进市场经济国家例如新加坡。我今天想谈谈自由贸易区。中国自贸区建设如火如荼，数量越来越多，但实际的成果却不是特别显著。这是为什么呢？目前自由贸易区实质就是将原来政府握紧的众多权力一点点下放，不过是“挤牙膏”式的放权。而现在的企业要走出去，进一步投资，实现全球化发展，对充分全面的经营自由度的需求是非常高的。现在自贸区的放权还不够充分，这是很致命的一点。
今年十九大提到了“自由贸易港”，这是一个新的名词。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自由贸易港是不是完全开放的？是不是一套全新的制度？这种新不是指一点点的改革，而是全面充分彻底的革新。如果是这种类型的，那么本人觉得非常值得期待。
LexisNexis：您觉得《外国投资法》迟迟不出台是否与此有关？
沈悦志：我个人认为《外国投资法》出台不会很远，这也是大势所趋；特别是特朗普税改法案通过颁行已悬念不大从而可能导致各国重新开始对外国投资展开新一轮争夺战的情况下，《外国投资法》审议通过颁行可能会进入“快车道”，我个人已经准备要重新去研读它了。当然，《外国投资法》颁行以后，如何与以往法律法规去衔接，各部门如何协调，也是一个大问题。客观来讲，我认为今后外资开放，审批制度的改革，还是会一步一步往前扎实推进的。
反不正当竞争
LexisNexis：最近一段时间《反不正当竞争法》非常火，新的调整涉及到互联网不正当竞争、商业秘密、商业贿赂等条款。对跨国公司而言，您认为有哪些比较大的影响？
沈悦志：跨国公司关注《反不正当竞争法》，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关注商业贿赂。如何避免佣金、折扣落入工商局查处的范围内？很多跨国公司都曾经深受其苦，因为以往法规规定不明确。本次修订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这个问题。但我认为，《反不正当竞争法》虽然做了一定改进，但是清晰度、明确度和可执行度还有待进一步提高。我判断，国家工商总局势必还会出相关部门规章，类似1993年版反不正当竞争法颁行后国家工商总部颁布六部部门规章的做法。
第二，互联网不正当竞争条款。这也是法律法规针对现实发展适时做出的调整。互联网企业比如电商都已经占据了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本人认为，互联网发展如此之快，变化复杂，绝对不会仅止于这几个条款。如何规制层出不穷的新的行为与问题？我认为后续大概率会出补丁式法规。
另外我还想说一点，新修订的《反不正当竞争法》总体上仍是一部“捉贼式”的法律。它是工商局手中的武器，重要目的是“捉贼”，而不全是为全社会经营者提供公平竞争制度的指南，考虑到政府职能转换进程仍在进行之中，这也无可厚非。但是很多条款赋予了相关机构太大的自由裁量权，很多跨国公司不是害怕合规问题，而是害怕“误伤”。
特朗普税改
LexisNexis：我们知道您在税务领域也有相当的研究兴趣与一定的实务经验。特朗普税改，有观点认为他在挑起税务战。不知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沈悦志：不知道大家是怎么看特朗普这个人的。他是被美国的中下层人士选上去的。特朗普当年竞选的时候，减税就是他的重要承诺之一，希望减轻更多家庭的负担，刺激经济。我觉得他还是比较忠于竞选时所作承诺的。他的税改并不是对所有行业与所有阶层都有益的。特朗普税改一旦实施导致资本大量流入美国，其他国家想保持自己的竞争力，就必然会跟进。从这一点来说，我觉得对中国企业其实是有好处的，对我们国家税负的更加合理化其实也可能会有一个“倒逼”的效应。中国的“税”+“费”是很高的。尤其是“费”的问题很大。我们需要考虑更多的是如何理性看待与分析并冷静应对。
LexisNexis：您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应对？会带来哪些政策环境的变化？
沈悦志：我们的税务机关其实已经有很大的变化了，很多事情已经在做。我每天会浏览LexisNexis的税法实务模块，里面会第一时间更新各地税收资讯，最近我们也可以看到很多新闻，都在提倡方便纳税人。比如强化服务，纳税电子化，简化窗口办理，等等。这是从微观层面，提高纳税服务意识。另外一方面，若美国公司投资回流，更多公司投资于美国，那我们就必须要重新全方面战略性审视自己的税收体制。
我认为，中国经济发展的韧劲一直存在。为什么我们国家的经济发展虽然总是存在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但是却一直不错，一直在往前走，原因就在于我们国家经济发展的韧劲和后劲都是巨大的。若外资回流，我们国家很可能会调整现行税收政策。这对于在中国的企业来说是件好事。但是我觉得税收行政执法的改革（从理念到制度乃至执法文化）会是一条很漫长艰辛的路。
LexisNexis：您当了这么多年跨国公司法总，在知识面、洞察力、专业性上都非常高。有什么心得或者经验与我们分享吗？
沈悦志：总结下来就是六个字：看得远，站得实。
所谓看得远，是我认为，中国是正在走向法治国家的，这是我一直持有的乐观主义。我们可以不断吸收先进法治国家的优秀经验。站得实，就是要接地气。作为法律实务工作者，要解决实际问题，仅仅有高大上的知识储备是不够的，还要了解中国的国情、经济社会制度与政治环境。比如，我既要能在反垄断专业研讨会上作专业分析与探讨，也能坐下来与税务稽查分局局长谈判解决税法理解与执行问题，更要能坐下来与拆迁队队长谈判拆迁补偿问题，所谓”street-smart”。一切的一切，都为了成为在合规前提下对公司财务P&L(损益表)有正面影响乃至重要正面影响的business lawyer。
在跨国公司工作多年，我个人认为最艰辛的、也是永远看不到尽头的一条路是，如何将西方法治国家的先进实践经验与中国的国情和实践相结合，在合规的前提下解决公司、客户的问题，使双方的利益最大化，达到商业目的。要解决这些问题，就需要看得远，站得实，这一路程中需要始终坚持“终身学习”的精神并贯穿于自身职业生涯的每一天。
作者简介
沈悦志
德国汉高集团大中华区与韩国总法律顾问
LexisNexis律商网专栏《总法“悦”法》独家签约作者。
拥有逾十七年跨国公司法律事务管理经验，积累了丰富的多行业商业知识、商业敏锐度及法律实务经验。任职德国汉高集团逾十年，带领团队处理了数目众多且纷繁复杂的跨境或国内公司重组、业务剥离、并购、劳动、反垄断、税务、海关、争议解决、政府事务、合规及公司治理等法律事务。
点击以下“阅读原文”链接查看完整版《中国法律透视》。
律商联讯在中国
律商联讯是全球领先的专业信息服务提供商励讯集团的旗下公司，1994年进入中国。凭借在全球法律信息服务市场的资源优势，我们与中国最具实务经验的专家团队合作，相继开发了律商网和律商实践指引系列产品（www.lexiscn.com）。不仅提供诸如法律、法规、案例的基础检索，同时，针对法律人的工作流程设计实务指南、合同范本和智能工具等内容，为其处理实务问题、撰写法律文书、做出商业决策提供全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