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贷平台连续爆雷——原因、困境与出路

文 | 瞿新荣，央行观察特约作者

2018年11月13日，中国政府网发布了《中国银行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智能配置、内设机构和人员编制规定》，将制定网络信贷信息中介机构业务活动的监管制度——也即网贷行业（P2P）监管制度规定为银保监会的职责，这意味着网贷行业（P2P）正式进入国家“编制”，跟银行一起受银保监会管理，但就目前较高的企业杠杆以及偏紧的信用环境来看，违约风险让贷款平台正面临寒冬，2018年年中连续暴雷事件也让网贷平台成为众矢之的。

截至2018年10月底，P2P贷款余额8323亿元，比去年同期减少2241亿元，同比下滑28.64%。继2017年12月P2P贷款融资余额12246亿元最高纪录以来，2018年P2P贷款余额一直在下降，同比增速也一直在下滑，且2018年6月份同比增速开始出现负增长。11月，信用债债券违约事件频发，Wind统计共有18起债券违约事件，违约债券本金总计198.37亿元，以民营企业为主。当前的整个信用环境为网贷平台发展蒙上阴影。

图1：2018年来网贷融资余额及同比增速快速下滑

网贷平台发展可以说是由个人借贷理财未得到充分满足、中小企业融资困难以及金融科技发展这三者因素共同推动的结果。从2017年“火爆”到2018年风险事件爆发导致行业衰退，让很多人对行业开始怀疑。

从专业角度看，目前造成网贷平台困境的原因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几个方面：

1）内外部环境导致信用收紧。我国非金融企业部门杠杆率高企，根据Dalio经典的解决债务杠杆逻辑——信用紧缩、债务违约、货币再创造、财富再分配，高杠杆已经到了难以为继必须要启动信用紧缩的时候，主动去杠杆成了2018“三去一降一补”的政策主旋律。主动去杠杆的初衷有利于是有利于长远发展，但外部环境并不给中国喘息机会，内部去杠杆碰上美国加息和中美贸易战的外部压力，让整个信用收紧有一些超出预期。在信用紧缩周期下，通过网贷平台解决短期资金问题的中小企业一下子在内外部压力下面临资金流动性风险，不得已暂缓还款导致网贷平台在压力下爆仓，加上一些平台在严监管和信用紧缩周期下主动寻求清盘；

2）部分平台可能有违规自融问题，部分资金可能流向杠杆投资，在市场熊市下被迫平仓导致资金流动性风险。 

图2：非金融企业部门杠杆率高企但近期有所回落（BIS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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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信用紧缩导致网贷平台连锁爆雷

从2016年开始的金融去杠杆带动M2增速快速下滑，到2017年底实体企业开始去杠杆带动社会融资规模快速下降（企业降杠杆主要表现为银行降低表外融资导致企业发债遇冷以及债券违约风险突增，企业债券违约增加成为部分P2P平台倒闭导火索之一，形成连锁反应）。

去杠杆政策本是为了降低国有企业及落后产能企业杠杆，结果在统一降杠杆中伤害了中小企业的融资能力——社会融资规模下降，中小企业债务违约。

为维护市场信心与对冲政策执行过程中对中小企业误伤，2018年6月1日，央行扩大中期借贷便利（MLF）担保品范围，同时，6月24日宣布定向降准——主要支持小微企业贷款，着力解决本轮将降杠杆过程中小微企业融资问题。6月20日国务院常务会议，确定了缓解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措施。

一是增加支持小微企业和“三农”再贷款、再贴现额度，下调支小再贷款利率。完善考核机制，实现单户授信总额1000万元及以下小微企业贷款同比增速高于各项贷款增速，有贷款余额户数高于上年同期水平。

二是从今年9月1日至2020年底，将符合条件的小微企业和个体工商户贷款利息收入免征增值税单户授信额度上限，由100万元提高到500万元。国家融资担保基金支持小微企业融资的担保金额占比不低于80%，其中支持单户授信500万元及以下小微企业贷款及个体工商户、小微企业主经营性贷款的担保金额占比不低于50%。

三是禁止金融机构向小微企业贷款收取承诺费、资金管理费，减少融资附加费用。

四是支持银行开拓小微企业市场，运用定向降准等货币政策工具，增强小微信贷供给能力，加快已签约债转股项目落地。鼓励未设立小微金融事业部的银行增设社区、小微支行。

五是将单户授信500万元及以下的小微企业贷款纳入中期借贷便利合格抵押品范围。

小微企业缺钱已不是一两年问题了。这几年，借着网贷平台的飞速发展，很多小微企业在银行融不到资的情况下，被倒逼去找网贷平台合作，网贷平台借着金融科技发展和C端客户线上理财需求，将小微企业资产打包拆分成小额理财产品分销给理财客户（包括通过各种返现机制），在流动性充足、社会信心稳定情况下，企业愿借、平台愿发、C端客户愿买，各种网贷平台借金融科技之东风，雨后春笋般崛起。

然而，2017年底开始的银行去表外融资，企业降杠杆开始，在信用紧缩周期下，本来就因为在银行借贷受阻而在网贷平台发售资产的企业更是四处续借不着、加上经营又不达预期，导致平台开始连续性爆雷，C端理财投资者信心动摇开始连续赎回，加速了问题平台暴露。

此刻，虽然央行提出定向降准，但这部分降准或许只能帮助部分跟中小银行有良好关系的企业从银行分到一部分流动性，几乎帮不了那些本来就从银行贷款受阻而求助网贷平台的中小企业（这些中小企业可能抵押或者信誉不足，只能从免抵押的网贷平台发布资产），而这些网贷平台由于自身信誉不足，根本抵不住任何违约的风吹草动。

在网贷平台发布资产的中小企业，可以说用的是银行外的第二层或第三层资金（我们把银行直接贷款给有抵押有信誉的中小企业资金算是第一层资金，等这些企业效益起来发工资给员工后，那些无抵押信誉较低的中小企业再通过网贷平台发布理财资产给前面收到工资的员工，拿到可以称为第二层或第三层的资金），央行降准资金传导到直接从银行融资的中小企业尚需一段时间，而要让那些释放出的流动性传导到从网贷平台融资的中小企业需要更长时间和周期。

图3：P2P存在的基础与出现问题的逻辑

所以，我们看到此轮信用紧缩周期中，网贷平台爆雷层出不穷，形成连锁反应（降杠杆——中小企业贷款下降——应付账款违约——中小企业还不上网贷平台负债，员工工资下降——理财赎回——平台持续爆雷），央行采取的短期货币宽松政策是远水难解近火。网贷平台只能在此阶段充分评估和承担风险，做好防范准备，而这轮爆雷也是对网贷平台一次去伪存真的考验，为后续备案做好充分准备。而对于C端理财投资者而言，这也是在去刚兑背景下的一次风险提示和经验教训。

而对于此阶段监管来讲，一方面通过政策化降杠杆、挤泡沫可以降低市场化降杠杆会带来的更大动荡，提前释放部分市场风险，同时为持续推进去刚兑、推进经济转型做好铺垫；另一方面，要在降杠杆、挤泡沫过程中维护好市场信心，有序推进降杠杆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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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部分平台可能违规“自融”资金流向杠杆投资，熊市下加速平台爆仓

所谓自融，就是企业自身在融资困难情况下，布局网贷平台，通过各种方法隐藏借款者真实身份，包装变相为企业自身融资，而这部分通过“自融”来的资金在没有合理出路情况下，可能加杠杆投向股市，在熊市下这部分资金的风险被爆出水面。

7月2日，上海炳通两融账户部分绿庭投资股份被西藏证券强制平仓。上海炳通举牌绿庭投资的资金来源包括1.5亿两融融资和向上海康斐3亿元的借款，而上海康斐的资金有可能就来自于斐讯通信通过联璧金融网贷平台聚集的资金（联璧金融平台通过给C端客户路由并答应K码返现路由购置费，这样表面是相当于免费给客户一台路由，通过这种方式获取C端资金流），上海炳通再用这部分借来的资金为抵押从西藏证券融资1.5亿举牌绿庭投资。这种“自融”模式在市场连续下跌情况下两融账户被动平仓，网贷平台作为融资工具被清理，这一出清的过程一定程度避免了风险的集中爆发。

图4: 上海康斐和斐讯通信及联璧金融的可能关系图

那么，网贷平台接连爆雷，是不是这个行业伪创新、缺少持续性呢？至少在个人小额贷款理财需求得到充分满足，中小企业融资难题解决之前，笔者不这么认为。而小微融资难是世界性难题，短期内离解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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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微金融发展难的主要问题

小微金融主要包括两部分，一个是个人借贷与理财，另一个是中小企业贷款。

从原理上来讲，个人小额贷款与中小企业贷款对传统金融机构来讲，风险溢价不够，难以覆盖银行运营和信用风险，所以银行选择性服务20%的优质客群。

从风险定价原理，要求收益率=无风险收益率+通货膨胀+信用风险+流动性风险+到期期限+税收成本，此外还要考虑银行运营成本和内部风险管理成本。对中小企业来讲，这里面最难计算溢价的是信用风险以及中小企业现金流不确定带来的流动性和到期期限风险，这部分风险管理和定价能力已经超出了银行的能力范围，利率定价高了，降低了企业收益，抑制企业发展；利率定价低了，收益覆盖不了风险，银行不愿放贷，更进一步降低了贷款可得性。这是为什么说银行只愿意服务那20%的优质客户，因为这部分客户占用银行有限资源贡献了银行80%的收益，那么小微金融自然成了难点。

从实践上来讲，一方面，小微金融的需求远大于传统金融机构（主要以银行为主）供给——包括传统银行机构对个人小额借贷、理财及清结算服务的不足，一定程度抑制了个人金融借贷、理财及清结算服务需求（过去个人都是以储蓄为主，5万以上才谈去银行买理财，二维码收单出现以前，根本谈不上个人商户的清结算服务，就算已经发展到现在，银行在个人商户清结算服务也才刚起步），小微企业融资，更是久攻不下的难题，银行对中小企业放贷几乎完全依靠抵押来控制违约，而很多中小企业抵押不足，尤其是中国广阔农村市场，抵押和信誉不足导致农村经济发展难以得到金融有效支持——谈了好多年的“两权”抵押贷款，根本目的也是为了帮助农村经营主体发展，盘活农村资产，然后实际操作中面临着抵押流转变现难的各种问题。

另一方面，银行对小微金融服务供给不足的客观原因是经营成本和信用成本控制能力不足，导致银行有心而无力、有力而无回报。这也限制了小微金融发展。

在小微金融服务短缺的背景下，这时候小贷、P2P等互联网平台借技术升级东风应运而生，它们的逻辑是：您银行看不上的空缺，由我们来填补。互金平台在小微金融发展难时候站出来填补市场空缺，这个逻辑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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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网贷平台发展出路

在2018年年中网贷平台发生连续爆雷危机后，有不少人发表观点认为P2P网贷平台是金融系统的一个BUG，是一种金融乱象，难以维系，必将消失。我认为观点有待商榷，一方面清退所有存量平台可能会引发系统风险，在目的环境局势下不利于稳定金融市场；另一方面，网贷平台的存在确实一定程度填补市场微金融服务空缺（当然你可以说银行也可以做，但银行受到各种监管限制，能不能做和愿不愿意、有没有能力做是另一回事了），提升社会信用水平。不可否认，很多平台会在此轮信用紧缩危机中被动或主动清退，但留下的头部平台会继续持续增长。未来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看网贷平台的发展出路。

4.1 收入结构由产品销售转化技术服务，提供金融技术支持。

转型提供金融技术支持，由于不做类金融业务，受到监管影响较小，能够一定程度对冲监管不确定性以及避免直接做类金融业务带来的信用、流动性等金融风险。目前的金融技术支持包括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技术等等，可以通过技术专利数量判断平台实力。

持续提升金融服务SAAS平台能力。

金融服务SAAS平台是一个方向。比如对中小企业征信难、征信不真实的情况，网贷平台可以发展区块链技术跟ERP公司合作，同时跟中小企业合作，让需要贷款的中小企业参与到区块链节点，将经营数据通过区块链技术上传到区块链平台上，中小企业可将数据经过私钥加密，通过授权机制把信息通过平台分享给银行，这样建立借贷双方信任机制，平台通过帮助银行控制信用风险同时帮助中小企业融资实现信息服务收益，实实在在做好信息服务中介的职能。（目前包括有不少平台，包括平安一账通、易见区块链都有此类平台）

另外，网贷平台也可以基于区块链技术搭建未到期资产交易流转平台，通过区块链技术穿透底层资产，将资产的登记、流转包括风控、监管等通过技术手段提供可监管的数字化资产流转平台。

4.2 具备监管备案条件的做类金融业务的网贷平台，通过“三升两降”提升公司竞争力。

网贷平台发展到当今阶段面临严重的同质化竞争和监管困境，在居民杠杆快速上升的这两年，继续做高居民杠杆的战略虽然能够快速扩大公司规模，但同时也放大了公司风险，虽然是信息中介，但缺乏了信誉的保护，公司一样没法存活，所以在居民杠杆增量有限的前提下，目前的战略只能是盘活存量，“剩者为王”。

如何盘活存量，可以通过“三升两降”实现市场精耕细作。“三升”主要指提升效率、提升体验、提升规模，提升效率主要提升大数据精准营销下的长尾客户服务效率，做到对客户需求的精准识别，服务效率的提升是全方位的，包括借贷以及包括潜在资产配置和理财需求；提升体验的关键在于服务，服务的态度、能力以及质量；在效率和体验提升的情况下，虽然不强调规模取胜，但规模是发展的必要条件。

“两降”主要包括成本下降、风险下降，成本下降来自效率的提升以及平台遵守合规和经营获得声誉的变现，风险下降一方面来自外部环境和经济政策的趋稳以及公司自身风险识别能力和机制的提升。抓好这五个要素，是网贷平台实现“良币驱逐劣币”的关键。

4.3 致力于为底层信用逻辑建立制度贡献。

40年改革开放，我们国家基础硬件设施基本已达到国际先进水平，基础设施建设为过去经济增长做出了杰出贡献。然而，一方面目前经济增长需要减少对基础设施投资的依赖，转型到科技进步带动增长上来；另一方面，基础设施建设只能体现表面上的竞争力，国家综合竞争力同时体现在国民素质和国家底层信用逻辑。

违约风险不是网贷之类的金融工具带来的问题，如果底层信用有问题，不管什么样的金融工具都会带来信用违约。无论网贷平台是主动违约还是被动违约，最主要的是能够建立起中小企业和个人的诚信档案，提升社会信用水平，致力于这样价值观和方向的网贷平台，对于社会是有正向价值的，试问监管又为何要一窝清呢？

最后，在目前的经济环境下，PMI持续下行，信用违约事件频发，发债经历层层把关都面临各种信用风险，网贷的资产投向在当前环境下绝对是刀尖舔血如履薄冰，不少平台倍感压力，主动或被动退出成为趋势。贸易摩擦的影响还在滞后，或许90%的平台会被清退，这绝对是黎明前的黑暗，或许还是黑夜前的黄昏。不管如何，网贷平台此刻难言乐观，要立足自身价值观和优势，摸清自己可能存在的风险特征，提升自身技术能力和积淀，做好自律才能行稳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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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techEco研究院联席院长：由曦

畅销书作家，著作《蚂蚁金服：科技金融独角兽的崛起》（中信出版社）,中国计算机用户协会金融互联网分会暨中国网络金融联盟专家

FintechEco研究院联席院长：付学军

畅销书作家，著作《教你炒股票之缠论新解》（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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