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爱子

爱子绾着高高的发髻，失神地走在路上。

文 | 历史文化学院 张晗婧

十月的京都好热闹。山茶花刚开的这个城市，连空气都好闻，让爱子想起来自己九岁的时候。那时第一次来这个陌生的城市。她拉着母亲的手，慌乱无措。她不知道为什么来这样一个“尘土味”的地方，她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家乡，那个美得不像话的小城——佐贺。

故乡在醒来的眼前，入眠的梦里，在所有可能存在的角落兜兜转转，咽不下去。她想起佐贺的樟树花，开时可要比京都的山茶醉人多了，一朵两朵，白色的花瓣包着淡黄色的蕊，紧紧地簇在一起，那种孩子般互相拥挤的模样多惹人喜爱呢。自己那时最喜欢的是轻轻捻着花茎，弹弹薄如蝉翼的花瓣，惹得几只蜜蜂不得不振着翅膀飞走了。每这样一次，她都要仓皇地捂着脸逃走一次，也像只受了惊吓的蜜蜂一样，迈着小步子跑走。想到这里，爱子不禁笑了出来，轻轻捂着嘴巴，好像自己又站在了一簇樟树花旁，可这时手上却没有花茎了，拿开手，只有一层薄薄的细粉残留在掌心。

爱子不紧不慢地拍拍手掌，掸下妆粉，继续稳稳地走着，木屐的声音格外清脆，甚至像是在来往的人群中砸出了一条小径。她一个人才能通过。

京都的夜晚是很迷人，角落也氤氲着轻快舒心的气息，似乎能浸入人皮肤里。爱子挺直了腰板，却无法逼迫自己笑出来。远远看到一户木造町家式建筑，屋檐坠着两个大红色的灯笼，飘摇却冷漠，爱子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祇园。她想起了置屋的初桃小姐，那时自己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美人，初桃小姐也对她微笑，嘴里却说着最狠毒的话，眼角的红色妆容显得愈发魅惑。那份高傲不屑，与红色的唇妆，正红的和服交缠在一起，在自己面前升腾出一条可怕的蛟龙，直直地横在那里。

爱子再也没法忘记那时的侮辱，她日日夜夜想做第二个初桃，却又害怕成为周旋在一片旋涡中的初桃。无论想不想又能如何呢，难道自己有什么和初桃不一样的地方吗，爱子丧气地垂下头，抖抖袖口，霎时那火焰般的红色刺入她眼中，撞得她快要失控，她拼命地跑起来，不管中途掉下的木屐，也不在意自己的发髻，她感觉自己在风中快要被吹化了，停下来的时候，才发觉眼泪已经冲得脸湿湿的，之前的精心涂白也全部被泪水席卷而去，徒留脸颊的妆粉，沉静地浮着，似乎一处刀口，随时准备爆发肆虐，提醒爱子，你走不出这条窄巷的。

爱子浑浑噩噩地不知该到哪里去，不断地有年轻女孩与她擦肩而过，无意中的一次碰撞，都好像在嘲笑她的失态。她们理所当然的元气，过膝裙与花哨的短袜，茶色头发和阔腿裤，在京都的街头都格外迷人。爱子摩挲着自己的脸，想起那时的前田，他曾经说最喜欢爱子的黑发和眼睛，情愿永远沉溺在爱子的歌舞里，然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爱子放下自己准备许久的素服，又绾起发髻。

路上开始有人注意到爱子了。他们指指点点地评论这个陌生女人，她艳丽的和服，涂着十分浓重的粉的脸，眼角被泪水冲得一片红晕，眼神中全是绝望和歇斯底里。她丢了木屐，却还是端庄地迈着小碎步走入车水马龙里，在一片惊呼声中，爱子感觉自己真的如了自己的名字，受尽了注视与爱慕，她享受着所有目光注视与汽车鸣笛。

明天自己就要三十岁了。爱子用尽力气笑了笑，突然觉得京都的街头很冷。

编辑 | 鲁畅

图片 | 网络

责编 | 陈茜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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