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温度

温度

历史文化学院

高雪平

奶奶总是在夏天把旧物翻出来晾晒。

小老太太倔强地把屋里大大小小的物件都挪到那一方小小的庭院里。出嫁时的衣物、厨房的用具、沙发座椅、旧照片、甚至是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都要放在太阳下接受夏天的洗礼。小小的庭院，被奶奶摆得满满当当，院子里都是薄荷的香气。

奶奶是一个人住的，在我的记忆里，从不曾存有爷爷的面容，奶奶也从来没有关于爷爷的只言片语。我总是在放学后跑到奶奶的院子里，吃着那些奶奶珍藏的小零食，坐在板凳上看她把一株株薄荷苗栽到庭院的小角落里，认真的神情，就像是在照顾我们一样，我会问上许多问题，惹得奶奶总是把我赶回屋里写作业。她还会买上许多精巧的小花盆，栽上薄荷放在客厅里、我们几个姐妹的卧室里。

快乐不仅仅止于此处，奶奶总是变戏法似地做很多小吃，用晒干的薄荷泡茶，再放入一大块冰糖，晾凉了就灌到我的茶杯里，下午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喝上一口。奶奶还会做薄荷饼和薄荷酒，但是她从来不让我们小孩子喝，酒里有故事，那是给她的儿子们的。

回忆总是像薄荷香气一般，又凉又甜。奶奶离开我们已经有八年了。六年级毕业考试那一天，我在凌晨四点起床，跟她做了最后的告别，我觉得自己是个大孩子了，不应该流眼泪。考完试后我就开始飞奔回家，踩碎了一地的树影。远远地看见那个小小的院子挤满了人，我想，自己以后再也闻不了薄荷的香气了。

春末又跟父亲回了一趟老家，角落里的竹竿已经腐烂得再也撑不起那些充满薄荷香气的衣物了，那些曾经种满薄荷的泥土上，破败得连小虫子都没有了。纯白的杨絮把地面铺得满满的，像是在宣告春天的终结。父亲提出要将奶奶最喜欢的木箱子搬回家，小时候每次和弟弟捉迷藏，我都会藏在那个箱子里，经年以后，箱子里竟还残留着薄荷香包的味道。

当那一丝丝一缕缕的香气穿过漫长的时光涌进我的鼻孔，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夏天，傍晚疯玩以后回家，远远地看见那方方正正的房子藏在树的阴影里，灯光从窗边流淌出来，就像是奶奶泡在薄荷酒里的冰块，透明的，像是被忘却的记忆。

我开始想念那冰凉而又甜腻的薄荷茶了。我也终于明了老太太为什么倔强地翻晒东西，倔强地做着一切跟薄荷有关的东西。听爸爸说，爷爷最喜欢薄荷了。每一次的晾晒，都好像在回忆自己过往的一生，过往的幸福和斑驳，被缝进香包里，倒进我的水杯里……

奶奶总说喝薄荷茶好，吃薄荷饼好，长大以后才知道原来薄荷是一味中药，原来薄荷有那么多种类，原来薄荷酒可以调出那么好看的颜色，原来失去一些东西，像酒一样苦涩。

爸爸把木箱子打理干净放在了我的房间里，还买了粉红色桌布铺在箱子上，晚上躺在床上，总觉得有香气爬在脸上，就像是很多年以前，闻着薄荷香气入睡的夜晚。奶奶总会在半夜帮我掖好被角，有时候我会假装睡着，生怕打扰了那份安宁。

夏天，我的书桌上需要一盆薄荷了。

-END-

排版 | 孙若琳

责编 | 张晨扬

图源 | 花瓣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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