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泥牛入海

泥牛入海

余逍遥

英语试卷上，有个男人告诉我，他是在意识到自己理所应当为全家人外出晚餐买单时猛然发觉自己是个成年人的。

而我，则是从别人身上觉察到自己叠着的影子看起来已不再稚拙，不再合适奔跑蹦跳式的活泼。

我最近喜欢的演员，不过大我一岁，那些经常同她放一起提起或比较的明星，也大多与我年龄相仿。媒体和群众已经在谈论着他们的事业，他们的恋爱，把对他们犯错的容忍度抹杀清零。我们的年龄可以在一个水域拉出几近平直的线，于是我再拉出一条线，比对着他们当下被人关心的事情和同在水面上的我的琐碎，线在我这段偏折，偏出一个尖锐夹角。就这样，我意识到自己早该不是个小孩子了。

小时候总盼着长大。一二年级时羡慕高年级的学生，14岁的某一天突然想着要为16岁的美好做准备，16岁时听人说，女孩到了十七八岁，皮肤会变白变滑，整个人像花苞一样绽开。

事实是，在小学的某一天，我发觉原本很高的女体育老师变矮了。16岁的时候时间被抽出，像一段真空，没有存放任何记忆，日子这样蒸发掉。一无所有到了18岁，昼夜混淆，皮肤粗糙，从一个不喜欢的发型换到另一个不喜欢的发型，依然不认识几个人。一一拎出来，我竟说不清楚变化是什么时候产生的。

按年纪算，我已在跑离青春期的起跑线上蹲踞，等一声随时打响的发令枪。

我最近常想起小学六年级时看过的一本附近学校的校刊，里面有篇文章，写20岁的作者梦见自己倏然老去，无法控制地脱发。她溺在对变老的恐惧里。那时我自认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可我无法理解那种恐惧，20岁离“老”这个字眼毕竟那么远。奇怪的是，那时的我将30岁划作一个分水岭，认为30岁之后人就变老了，像脱了水，生活从此平庸，数十年如一日，失去了生命的意义。

在这意识下的分水岭前后没有过度，就好像29岁和30岁一样，一端是漫长的年轻挥霍，然后跳跃性地，衰老接踵而至。就像那时看的木乃伊电影，黑暗扑来，阳光下的鲜活生命顷刻间化为枯骨，中间来不及有别的什么阶段。

后来我知道事实不是这样，变化是缓慢累积着发生的，只是某一天才突然察觉，越过中间无意识的时光，对比因此而强烈。

而今我18岁，一个一无所成的年纪，开始害怕变老，像多年前那个20岁的女学生一样，梦中脱发。其实逼近的20岁和小时候害怕的30岁也没什么区别，同样有“岁月易逝，一滴不剩”的慨叹，同样对“年华虚度，空有一身疲倦”感同身受。过去给每个时期都下过定义，与那些时间节点擦肩而过时才发现其实哪个阶段都没有阐述好，都未达预期。

但一个羡慕别人骑车的昂扬姿态的孩子，即便练习时从车上跌下，膝盖擦伤，依然会对拨响的清脆车铃和座上的飞扬衣袂念念不忘。一名真正的水手，亦不会因为暴风雨的侵袭褪去海面逐水的本能渴望。

我越来越害怕时间了，却也不肯因噎废食。当对时间的恐惧被抽丝剥茧，看到头顶的天花板与外面天空的高度，明明白白地将答案刻入脑中，便不再为多余的想法与借口留有余地。

就先握住这个夏天。

 • END • 

文字 | 余逍遥

排版 | 袁艺雯

图片 | 网   络

*往期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