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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远 x 西川 : 艺术家像害怕瘟疫一样害怕雷同

2017-11-21 腾讯新闻十三邀 单向街书店


80 年代,西川被全国性的诗歌浪潮裹挟着冲向浪尖,他和海子、骆一禾声名鹊起。90 年代,时代氛围骤变,西川一度陷入了“失语”。


这一次十三邀对话,西川带许知远来到京郊看古建筑,除了回忆 80 年代与朋友一起“浪诗”的情景,西川还谈到了时代变革下道德的抉择以及诗歌的永恒性。 现在的西川已经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一个“像别人一样的诗人”,他终于有资格成为自己。


下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十三邀(ID:XusThirteen)




许知远对话西川


西川约许知远在七王坟见面。他记得这一带有不少古建筑,想带许知远去看看。


两人沿着荒芜的山石梯上去,发现入口已经被几片铁皮封住。折路而上,又见山门紧锁。坐在路边休息,西川突然意识到这一切充满了象征意义,好像卡夫卡笔下的城堡,K 永远到达不了……


80 年代,西川被全国性的诗歌浪潮裹挟着冲向浪尖,他和海子、骆一禾声名鹊起。90 年代,时代氛围骤变,西川一度陷入了“失语”。他曾努力想成为一个“别人那样的诗人”,但 80 年代的语言方式已戛然失效。一种“无力感”开始蔓延。西川如饥似渴地阅读,不远万里地游历,以此填满自己的时间。


路在哪里?没有答案。


他读到杨子哭歧途,忽然对战国的那些思想,有了一种深深的认同感。诸子面对时代,追索真理,虽怀大才,也会因歧路彷徨而恸哭。这种命运的共鸣给西川深深的震动。西方文学海啸般冲击着诗人的大脑,泥沙俱下的现实也在刺激着神经,西川开始了小心翼翼的尝试。那么,像诸子百家一样,去处理时代。因为“每个时代都不应该被浪费”。甚至无力感,也值得书写。因为“作为一个当代的写作者,必须能够打量这些东西”……


蓦然回首,西川已经走上另一条路。


当他意识到自己丧失了单纯的抒情能力,不再是一个“像别人一样的诗人”,也就终于有资格成为自己。西川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使用文字的艺术家。他写诗,同时在做理论研究、翻译、绘画。区别于很多当代诗人,西川如同置身于一个多扇窗户的房间,他的视野更加开阔,面对的问题也更加繁杂。他清醒地看到自己的局限性,并因此保持更多的好奇和乐趣。“我原来是为永恒工作的艺术家,我现在已经不为永恒而工作了……”因为永恒不由志愿决定,时代自有论断。


镜头里,天光由明亮变昏暗。许知远忽然有些动情:你是我碰到过的,在内心深处有最强的共鸣的一个人。纯阅读的传统,对他人经验之渴望,成为有道者的志愿……甚至一点点“失意”,都如此相似。许知远在一瞬间感觉遇到了更高明的自己,也许西川也是这样想。


两人抽完最后一根烟,在黑暗中静默了许久。夕阳西下,光线幽微,许知远与西川沿着下山的路逶迤而行。这次探访,整整一天,未能找到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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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期:许知远对话西川 精剪版



以下对话摘选自完整访谈

 

 他最早辨认出海子是个天才 


许知远:我知道您可能不太愿意谈海子和骆一禾,但是我前两天又看了你给他编的诗集,您各给他们写了一个回忆,关于你们的相遇。


西川:写那两篇文章的时候,离那个事还不太远,所以那里面可能有很多是非常强的情绪性的东西。

    

许知远:少年时代,20 岁出头。

    

西川:20 出头。

    

许知远:可辨认的天才的出现,这种辨认是很清晰、很明确的吗?

    

西川:首先我们三个里面,骆一禾是老大哥,他当时是中文系读书最多的。

    

海子我认识得比较晚,可能是在他在北大最后一年,他和骆一禾都是 79 年的。当时就觉得他的诗写得跟别人不太一样,但是后来我才认识到海子的才华。那个时候海子还没去世,我就给另外一个人写信,说我这儿有一个朋友,这个人将来一定会变成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当时(我和海子)就是哥们,翻过头来你会想他就是个天才。


八十年代,海子、西川、骆一禾在诗坛并称“北大 40 29504 40 11873 0 0 6092 0 0:00:04 0:00:01 0:00:03 6091剑客”




 80 年代青年人聚一起爱做的事 


许知远:我们刚才说的,你们去瞎逛,在路上讨论油印,这种蜂拥而至的聚会,然后讨论诗歌。对人的那种刺激,特别是在青年时代。


西川:特别适合青年时代,不光跟海子,那个时候在北京有一大帮写诗的,然后我们在人家里朗诵,那个时候不叫朗诵,叫“浪诗”。一群人坐在一个屋里边,我不能喝酒,别人拿着那酒瓶子,说,浪一首,浪一首,站起来就浪一首!那时候的气氛是这样的。


许知远:你当时在“浪一首”的气氛里是什么样的?

    

西川:我也会浪。那个时候北京有不同几拨人,比如你在学校有一拨,社会上好几拨,包括北京圆明园诗派,黑大春他们那帮人,大仙、黑大春、雪迪......他们的社长叫戴杰。当时我去跟他们见面,全像一帮地下工作者。一个套间,里面正秘密地谈一笔关于沥青的买卖,外面是谈诗的,然后把房顶上一个灯拉下来,那个灯就亮在那儿。戴杰,就是圆明园诗派的头儿,拉开抽屉,从那里面拿出一沓钱,啪往桌上一扔,说看到没有,活动经费!我说你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就活动经费。然后(他)还跟别人打架,可是(他)写诗,热爱诗歌。当时他跟我说,西川有什么麻烦就来找兄弟我。我忽然间觉得太有靠山了,好玩儿了,真好玩儿!


西川九十年代的诗歌《黄毛》节选

  


艺术家像害怕瘟疫一样害怕雷同

        

许知远:处理时代对你始终是个很大的诱惑?

        

西川:嗯,如果你不处理时代,你的语言、文学意识都是别人的,都是学的。美国有句话说,好像是作家还是诗人,像害怕瘟疫一样害怕雷同。你不能跟别人一样,不能跟里尔克一样,也不能跟叶芝一样。

        

许知远:写成里尔克也没什么意思。

        

西川:所以以前我说当个博尔赫斯第二也没什么太大的意思。但是我非常喜欢博尔赫斯,但我并不喜欢我为了他而变成博尔赫斯这样的人。艺术家需要的是创造力,这就有一个问题,创造力是从哪儿来的?创造力(的来源)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对于那种不是强力诗人的人,他们很多是用从别人那儿继承过来的文学意识、修养、词句写东西。但是,我自己觉得我还是比较有开拓精神的人。我的材料全是生的,别人的材料是熟的。处理这些生材料,可能成功,可能完蛋,也有可能有意外的效果。

        

许知远:我就叫你生肉诗人。

        

西川:好吧,尽管我都不太吃肉,但可以是生肉诗人。所以,我一直特别在乎处理这个时代生活,可能就是因为我觉得我自己是一个艺术家诗人。一般人会避开,说这个东西不合我的胃口。我不是一个避开的人,不合我的胃口,那我得看一看,我从你这儿(能)得到什么。 

 


生存道德和文化道德如何抉择? 

        

西川:作为一个生活在中国的中国人,我理解这种快。比如说盖房子,我小时候从海军大院儿搬出来以后,住在米市大街一个胡同里。

        

许知远:我知道。

        

西川:那个四合院很好,以前是孟晓东的四合院,但是后来变成大杂院了。但里边没有自家的厕所,只有一个公共厕所。后来我终于有了一个单元房的,我跟我们同事开玩笑说今天我可以请你们全去我家上厕所,我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厕所。所以我是理解的。我宁肯住在一个没有大屋顶,没有那么有文化气息的地方,我至少有一个自己的厕所。有时候我碰到外国人,他们骂北京……

        

许知远:拆迁。

        

西川:我说当你们骂北京拆迁的时候,你们这些人先自己商量好了。法国人到北京来想看到一个博物馆,德国人到中国来想往中国卖汽车。那么如果要卖汽车给中国,道路就得拓宽,才能挣钱。但是一拓宽,法国人就不干了。所以你们先商量好,是往中国卖汽车,还是让中国保持一个博物馆的状态。以前在一些会上,我直接给他们讲过这个东西,他们自己也乐了。我们生活在中国的人面临着两种道德。一种是生存道德,一种是文化道德。究竟把哪个东西摆在前头?是把文化道德摆在前头,还是把生存道德摆在前头?因为我也有爹妈,我也有兄弟姐妹,我会首先把生存道德摆在前头,所以我希望有一个单独的厕所。当然文化道德对我来讲也是很重要的东西。但是在这两个东西忽然冲突的时候,我可能会先把生存道德放在前头,先活下去,先活得体面一点。这一定是有巨大的代价的,但是干什么都有代价。


  


我现在已经不为永恒而工作了 

     

西川:经历时间、历史时间......即使是速朽,(时间)它不是速朽嘛,咱跟它一块速朽,我不得不说其实也有趣。这个把艺术家区分为了两种,一种是为永恒工作的艺术家,一种不为永恒工作的艺术家。我原来是为永恒工作的艺术家,我现在已经不为永恒而工作了,或者换句话讲,为永恒而工作也不是你想永恒就能永恒得了的。

       

许知远:对。

       

西川:你能够永恒,那是老天爷对你的赏赐。实际上,我们仔细地回头看过去的文学,读唐代的诗歌,很多人的那些诗,不是为了永远流传下去。他就是应景,他就是吃饭的时候胡诌一首,送别的时候胡诌一首。

       

许知远:取悦一个青楼女子。

       

西川:对。比如说“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应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诗是永垂不朽了,可是当时他脑袋里没这个。

       

许知远:他就写了一个跟贴。

       

西川:他就写了一跟贴,女孩没了。其实对好多艺术家来讲这是个槛儿,所有那些初学的诗人也好,作家也好,艺术家也好,第一个槛他要跳过去。他们都说一定要像哪些人,变成一个优秀的艺术家,但是过了这个槛以后你会发现,没有必要当个优秀的艺术家。



你是和我最有共鸣的一个人 


许知远:我特坦白,我有 20 多年的阅读史。可能我觉得您是我碰到的,在内心的深处有最强的共鸣的一个人。

       

西川:谢谢。

       

许知远:对,我觉得您谈的所有问题我都特别理解,而且好像就把我要表达的都说出来了,对当代、对自己、包括长个的看法......我像在听一个更高明的我在说话。

       

西川:我忽然有一个感觉是,咱俩是个复数,许知远有两个许知远,西川有两个西川,我们是四个人在聊天。

     

许知远:我觉得可能跟我们的经历相似有关系,纯阅读的传统,对经验的渴望,希望成为游荡者的愿望,那种东西可能就混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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