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音需要乔布斯

在这轮暴跌中，遭遇危机的波音，股价在经历一番瀑布式的自由落体之后，被美国政府大力托住。

波音公司股价从2019年3月1日的最高点435.56美元，跌至2020年3月18日的最低点89美元，跌幅将近80%。在美国政府的救援政策刺激下，最近一周出现了大幅反弹，勇敢抄底的朋友几天之内获得近翻倍收益。但波音整体跌幅依然超过60%。

波音为何暴跌

随着新冠疫情在全球蔓延，各国陆续发布禁航政策，这使得所有航空公司都陷入窘境。

亚太航空中心警告，如果疫情持续，到2020年5月底，世界上大多数航空公司将破产。事实上，欧洲最大的支线航空公司Flybe已经在3月5日宣告破产，各家航空公司纷纷大幅裁员。

航空公司受损，第一个要缩减的项目就是新飞机采购。所以，即使疫情被扑灭、各国取消禁航政策，波音在相当一段时间之内都不会有新订单。

波音商业飞机业务收入主要靠收取航空公司预收款，一旦航空公司取消订单，波音营收大减，导致现金流断裂，波音手握现金不多，所以不得不借债来填现金流缺口，这让本身已经负债累累的波音负担更重。

疫情持续时间越久，波音现金流就越告急，市场愿意借钱给波音的越少，最后政府出手相救，若仍然不能解决问题，只能申请破产，进行资产重组，就可能会出现资不抵债的情况，这时候持有普通股的价值归零。

在市场的恐慌之中，美国制造业的明珠，一度跌到500亿美元。

眼看他起高楼

波音此前在3月17日的一份声明中表示，在全球客运量恢复到正常水平之前，需要采取救援措施来应对压力。"至少需要600亿美元"的支持。这些援助资金主要用来维持航空航天业务约250万个工作岗位和17000家供应商。其中大部分是为该公司提供飞机零部件的航空航天供应商，其中有许多是小企业，来自波音的订单是它们的主要收入来源。另外在全球，波音公司拥有超过15万名员工。

就在前几天，美国财政部长姆努钦（Steven Mnuchin）公开表示，因为波音危机，美国2020年GDP增速将下降0.5个百分点。

可见波音在美国地位之重，不仅影响就业也更影响经济。这也是美国政府一定会救波音的原因。

波音公司研究表明，民用机销售额每增长1%，对国民经济的增长拉动为0.714%。国际经验表明，一个航空项目10年后给当地带来的效益产出比为1:80，技术转移比为1:16，就业带动比为1:12。大飞机产业，不仅可以带来制造和运营使用的直接经济贡献，而且将有力地支撑国民经济各部门优化资源配置效率。

并且大飞机产业，能带动科学发展。根据美国兰德智库研究，大飞机研制及其核心技术衍射到相关产业，可以达到1:15的带动效应。

研制和发展大飞机，不仅能带动诸多基础学科的重大进展，还能带动新材料、现代制造、先进动力、电子信息、自动控制、计算机等领域关键技术的群体突破，拉动众多高技术产业发展。

更重要的是能彰显综合国力。大飞机不仅具有难以替代的直接军事用途属性，还可作为平台载体发展为加油机、预警机等大型军用特种飞机，而且大飞机产业的长足发展，将提高国防工业质量和水平。目前，大飞机产业发展已成为衡量一个国家科技水平、工业水平、综合国力和国际竞争力的重要标志之一。

波音凭着100多年的深耕，成为全球航空航天制造业的王者。

波音是世界上最大的航天航空公司，也是美国国内唯一的民航用宽体客机制造公司，在国际民航机领域，压过欧洲空客一头。

而实际上，波音又不只是一家简单的飞机制造公司。

波音对美国国防至关重要。

它是全球第2大国防承包商，军售武器数量仅次于洛克希德·马丁。2018年，波音公司的防务收入高达340亿美元，占全部收入的34%。

B-52轰炸机、F-15战斗机、舰载F/A-18超级大黄蜂战斗机，还有各种发射系统、卫星技术等等。可以说，波音武器装备陪美国征战二战、越南、中东等等，几乎每一场战争。

眼看他楼塌了

然而近年来，波音开始麻烦不断。

2018年10月，印度尼西亚狮航一架波音737MAX掉到了海里，机上189人全部遇难。

5个月后，埃塞俄比亚发生了第二起同样可怕的飞机坠毁事件，机上157人全部遇难。

经过一番调查，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FAA）通报说，这两次坠毁事故的原因是737MAX设计存在漏洞，它的MCAS系统会下压机头，让飞行员难以操控飞机。

麻烦没有就此结束。

2019年4月， 一架俄罗斯乌塔航空的波音737右侧发动机在起飞前突然起火。

2019年5月，一架波音737在黑夜和雷雨中，于美国佛罗里达州降落失败后，滑出跑道，冲到河里。

还是2019年5月，1架从德国飞往埃及的波音737，一度与地面空管人员失去联络。

接连发生的事故，让波音一批员工都看不下去了，他们纷纷揭露波音还存在的大量问题：一架新型777X客机在进行压力测试时，机身破裂；737NG机体出现裂痕；787梦幻客机的供氧系统有缺陷……

波音公司已经退休的雇员皮尔森在国会听证会上更是披露，波音已经出现工人短缺，机械工程师往往要连续上班七八个星期，工人们在工作中频频犯错。

并且，满眼都是金钱的波音甚至还准备把737MAX的月产量从47架增至52架，仗着强势地位，管理者不断斥责员工太慢，敦促他们加快进度。

几年前，半岛电视台在调查中发现，波音南卡工厂的机械工程师中，不少其实是先前的“街头小混混”，或者是在快餐店做三明治的人……

最神奇的是，作为监管机构，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没有工程师，所以，就聘用波音的工程师来做兼职，监督飞机质量。

最后，成了波音公司“自己检查自己”。

楼塌了又能怪谁呢？

截止2019年一季度，737MAX订单占据波音全部机型订单总额的80%，这部分订单一年为波音带来超过300亿美元收入。

而现在，波音737MAX仍然静悄悄地躺在全世界各大机场，复飞无望。

波音只是美国根基腐朽的牺牲品之一

王者波音何以沦落至此？

从根上说它是失去了灵魂，成为敛财的工具。不止波音，很多美国企业都堕落了。

能快速成功，有多少人会选择长期辛苦奋斗才能开花结果的路。

1980年代，美国逐渐放松对金融业的管制，以华尔街为代表的金融业虚拟经济快速膨胀，利润更是让人羡慕。

股权、期权激励等借助现代金融工具的薪酬管理方法，开始在美国上市公司中流行起来。

波音也是这样。

关键的一点是，高管的收入和公司业绩（很重要的是公司股价）表现挂钩。

下面是2017年波音CEO（首席执行官）、CFO（首席财务官）、EVP（执行副总裁）三个高管的薪酬结构，其中，蓝色是股票激励部分，分别占到总薪酬的34.2%、69.4%、48.5%。

CFO薪酬中将近70%，也就是将近1200万美元来自股票激励。

这导致一个现象：原本是想让高管做出更好业绩，结果却沦为高管集体去维护、推高股价。

于是从2013年到2019年，波音一共花了434亿美元回购股票，其中，2017、2018年回购股票花费都超过90亿美元。

这7年，波音利润一共不到388亿美元。

也就是说，波音把全部利润回购股票还不够，不惜负债回购。

在这6年周期内，波音用于商业飞机的研发投入累计为141亿美元，只有股票回购规模的三成，连年少于股息分红，平均每年的支出约23.6亿美元。

波音不断降低自己的研发费用，哪怕2011年起开始研发最新款的737 MAX系列飞机，研发投入占比也没有明显恢复。

反而回购和股息倒是增长迅速

股价上涨，皆大欢喜。华尔街投资者拿到了丰厚的回报，波音的高管们完成了业绩目标，拿到了令人咂舌的薪水。

比如，波音前CEO米伦伯格在2015—2018年一共获得7000多万美元（将近5亿人民币）的报酬。

在股票回购等手段刺激之下，波音股价翻倍上涨，理论上符合“股东利益最大化”的美国公司治理宗旨，但获利最大的却是华尔街投资者和波音的高管群体。

波音管理层不愿在产品研发上投入重金，过去20多年推出的唯一一款全新飞机是787，最近十多年再无新机型，而连续出事的737Max几乎是被竞争对手空客倒逼的结果。

2011年，《西雅图商业杂志》坦言：波音已经从一个以家庭为取向的研究型公司转向了一个利益驱动的制造工厂。

美国斯坦福大学的一个研究显示，美国新公司上市后，研发费用平均减少40%。

另外Lazonick教授2014年在《哈佛商业评论》发表过一篇名为《Profits Without Prosperity》的文章，“美国大公司的高管没有将利润投入到创新和提高生产效率上，而是用于大规模地回购公司股票。”

该文章一组数据显示：“从2003年至2012年，标普500指数中总共有449家上市公司一直处于挂牌状态。在这期间，他们将公司利润总额的54%，共计2.4万亿美元用于回购自家公司的股票，而且几乎都是通过公开市场交易，还有37%的利润用于支付股息，最后只剩下很少一部分用于提高生产力和员工薪酬。

大家都在追求从资本市场赚到更多钱，而不是生产出更好的产品。

年轻时候的美国拼命发展制造业，并靠着一战二战期间汽车、钢铁、飞机、机械制造等领域的绝对优势成为世界制造业霸主。

美国也迅速成为经济总量、军事实力世界第1的国家。

当时，美国培养了一批高层次科技人才、工程师人才，尤其一战二战前后，吸引了一大批世界各地的科技人才来美国发展。

美国给这些人优渥的科研条件。丰厚的科研经费，把美国推向世界超级大国，成为了第一个登上月球的国家，并在随后的冷战中打败了苏联。

但是现在，《财富》杂志报道，美国学生中的优秀人才，最喜欢读的专业是工商管理、法律与金融，只有9.4%的人选择攻读理工学科。

美国宇航工业协会的资料也显示，美国大学每培养1名物理博士，相应的就有将近70人拿到管理学或者法学博士学位。

即便是美国最好的理工科高校——麻省理工（MIT），毕业的100个硕士里，只有不到5人选择航空航天工业，近1/4的毕业生选择到咨询行业工作。

理工科院校尚且如此，作为综合院校代表，哈佛大学的毕业生，33%选择从事金融行业，只有17%选择从事STEM行业（科学、技术、工程、数学四个行业的简称）。

现在的美国，“最好和最聪明”的学生毕业后选择华尔街一直是主流。

雪上加霜的致命重锤

今年1月，波音推出新型客机777X，本来想重振雄风。

但很不走运，遇上新型肺炎疫情，全球航空市场萎缩。

1月份，没拿到一个订单，是58年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糟糕的情况；2月份，虽然拿到了18架飞机的新单子，但是却被取消了46架飞机的订单，也就是说，净增订单数是-28。

更惨的是，标普把波音的信用评级从“A-”下调至“BBB”，下一步就是垃圾债评级“BBB-”。

同时，还把波音信用评级列入负面观察名单。

这意味着波音更难借到钱，借钱的利息等成本也会更高。

还能更惨的是波音一名埃弗雷特工厂员工22日因感染新型冠状病毒死亡，波音在23日宣布关闭了其在华盛顿州西雅图地区的所有设施，并计划从当地时间3月25日起停止未来14天内所有生产活动。

这次停产意味着747、767、777、787-8的生产工作全面暂停。同时，波音的两大军用特种机——P-8“海神”海上巡逻机和KC-46加油机也宣告停产。

在股价跌的一塌糊涂之后，鉴于波音的特殊地位，特朗普也表态了，要救波音。

还能再抢救一下

大型商用飞机市场，波音和空中客车公司是双头垄断的。虽然波音在声誉上遭受了巨大打击，但很多航空公司短期很难转换供应商。

主要是波音和空中客车的交货时间要好几年，而且空客的订单已经排到2024年。

从市场空间上看，根据《中国商飞公司市场预测年报（2019-2038）》，到2038年，预计将有45459架新机交付，全球客机机队规模将达到49558架，是现有机队的2.1倍。

虽然有这么大的市场，但其他飞机制造公司竞争力不足。我国的大飞机C919还在试飞阶段，短时间也吃不下太大的市场。

所以世界仍然需要波音造飞机。

今年初波音已经贷了一笔138亿美元的借款，目前已全部提取。而美国政府也在尽力帮助航空业尤其是波音。

根据财报，商用飞机只是波音其中一块业务，公司还有国防和全球服务（给商用和国防提供服务）。国防收入近十年基本都能贡献200亿-300亿美元收入，即使是去年深受737MAX危机影响，国防收入也有262亿美元，很稳定。全球服务184.68亿美元，同比增长8%。这两部分的运营利润率分别为10%和13.7%。

即国防一年贡献大概20亿美元自由现金流，而全球服务能贡献25亿美元。

另外公司积压400架飞机库存，实在不行可以贱卖回血。

至少从短期来看，波音资金链应该不会断裂，暂时没有破产风险。但不确定性在于疫情对美国甚至世界的影响程度，到现在新增确诊还在快速增加。经济衰退的影响和需求端的打击无法估计。

波音公司20日发表声明称，将暂停向股东派发股息和任何股票回购计划，直到另行通知。该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卡尔霍恩和董事长凯尔纳将在今年剩余时间放弃任何薪酬。

我想这是波音端正态度的开始。

没有灵魂的波音，就算暂时不能倒，也只是慢性死亡。波音需要的不仅是度过危机，还需要重拾以前创立波音的工业精神。

如果你拥有改变世界的机会，你却只用它来赚钱，那你不配拥有它。

你拥有了现在却失去了未来。

在此怀念乔布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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