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的游戏时刻是给孩子的最深慰藉|微知识
“北野武居然拍过一部这样的电影啊,就像是为儿童游戏治疗做的宣传片。”这是好多年前,我看完《菊次郎的夏天》后的第一感受。这次重看,依然有同样的感慨。本文中,我把电影里的正男和菊次郎,当做生活中真实而永远的儿童与成人,从他们的故事出发,来谈儿童、游戏与心理治疗。
【一】不被大人看到的孩子和看不到孩子的大人
爸爸去世了;
妈妈改嫁远走;
婆婆每天上班;
同学和老师都去度假了。
这个夏天,只留下了正男一个人。
他短短的人生,仿佛也只有过他一个人。
英国儿童精神分析学家温尼科特说,个体的发展历史是“我被看见了,所以我存在” 。这是说孩子需要被看见,需要他者的目光,然后才能在这样的目光中长大成人。无一例外,每个婴儿在生命之初,都在等待着一个来自外面的承认的信号,证明自身的存在。但有时很不幸,这样的等待会落空。
有一部纪录片,介绍一些15天或1个月大的婴儿,他们在母亲的臂弯里娇弱无力,似乎被弃置已久,毫无存在感。他们的母亲由于某些原因,既不懂得跟他们说话,也不懂得摇晃他们、触摸他们或与他们游戏,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这些“生病”的婴儿被送去医院。当心理医生触摸他们,看着他们,真正和他们说话的时候,奇迹发生了——婴儿们扬起头,笑了。这是一次新生,婴儿们第一次知道自己作为人的存在。它证实了在匮乏中、在世界的空白里,婴儿们在那里等待着一个朝向他们的声音,以及一个支撑他们的目光。
正男的运气不好,生下来不久就与母亲分开。他就像纪录片里的婴儿一样,是一个缺少“被看见”的体验的孩子,他那“冰冻人”般的身体语言说出了一切:表情平淡,眼睛像睡着了,头是低的,手臂垂在笔直的身体两旁。菊次郎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惊呼:“多么阴沉的孩子!”
没有在妈妈的爱的注视下长大的正男,遇到同样没有妈妈的菊次郎,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二】把信寄出就消失的父母和寻找寄信人的孩子
正男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一天。在这个空白的夏天简直无以为继之时,他得到了妈妈的地址,毫不犹豫地,他奔跑着离开家去寻找远方的妈妈。
我曾经听说也见过这样的孩子,因为种种原因,他们从小和父母或其中的一方分开,即使他们在充满关怀和爱的环境里长大,但只要一有机会,他们都会像正男一样,毫不犹豫地踏上寻找之途,奔向自己的父母。
这种与生俱来的依恋,如飞蛾扑火。
是谁创造了我?
他们是什么样子?
我像他们的孩子吗?
他们知道我是他们的孩子吗?
这些问题撞击着他们的每一天,让心灵无法安宁。
早年生活中与第一位照顾者的关系让我们获得对世界的安全感或基本信任。这种信任感和生命相伴,终其一生都维系着一个人形成所有关系和信念系统的基础。最原始的被照顾的经验,使人类能够构筑他们所属的世界——一个对人类生活善意相待的世界。
想要找回早年的第一位照顾者,是无法抗拒的灵魂的呼唤。
正男阴差阳错地和菊次郎一起上路了,菊次郎是个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闲人,由北野武自己出演。130分钟的影片,北野武用了90分钟慢吞吞地讲寻找的过程,他们走路、搭车,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各种各样的人,直到正男终于找到了妈妈却不愿相认,他们决定,还是回去吧。
接下来的40分钟,故事往哪里去呢?
【三】“先生陪我玩”和父性的唤起
正男平生第一次见到妈妈,妈妈却已经和别人有了新的家庭。他悲伤地走到海边的沙滩上,心里一定是“妈妈呀妈妈呀”地哭喊着的吧,但他只是低头抹泪。
谁可以让他抬起头来呢?前面是一片大海,海风可以吹走心里的忧伤,海浪可以带走心里的痛苦,世界像大海一样宽广。但是正男抬不起头来,他就像那些没有存在感、从没真正诞生的婴儿一样,被封死在一个寂灭的世界。
这时,菊次郎心底一块不能碰的地方,被正男碰触到了。他小时候,妈妈跟别人跑了,电影没有交代他是怎么长大的,估计是独自成长起来的。在此之前,他虽然和正男在一起,却始终都没有真正“看到”正男。对他来说,这个孩子是一个任务,有时是一个工具,也许有时是一个陪伴,更多的时候是个累赘。
但现在,正男的痛苦唤起了他内心的痛苦,他内心的小孩被呼唤出来了,他笨拙地想要安慰正男——过去的自己,以前他不能,现在他可以:
他半欺半抢搞来一个天使铃铛,摇一摇,天使却没有下凡;
那就在沙滩上用沙子堆起一个带着铃铛的天使,天使不就在这里吗?
从沙滩上离开的时候,正男第一次拉起了菊次郎的手,他应该不是因为孤独和伤心,而是因为感激——“先生和我玩”。菊次郎,这个从没做过爸爸的人,心里对正男充满了想要保护和爱的柔情,也应该就是在这里找到了他的位置,明白他在正男的身边应该如何存在,并且后来对别人清楚地说了出来:“一起玩吧,为了那孩子。”
【四】“一起玩吧,为了那孩子”
菊次郎召集了一群边缘人——流浪诗人、无所事事的浪人——在一片小树林、草地和池塘边,露营。
钓鱼。小水池里没有鱼,光头男把剪成一段段的草绳系在脖子上,飘在水中,就像一只八爪鱼。
猜石头。流浪诗人在一只杯子底下放块小石头,几个杯子当着正男的面换来换去,正男盯着看,打开时,石头变成了一粒糖果。
扮印第安人。大家一起往身上涂红抹绿,光头男脱得精光,随着鼓点大跳其舞。
扮外星人。又是光头男,头上涂了荧光,身上穿着古怪,在野地里等了一夜准备吓唬正男,却在早上看到正男们睡得很香而沮丧地放弃。
讲故事。流浪诗人是温文尔雅的,虽然有时也偷点玉米。他开着一辆“房车”,车上有书架;他拿一张小桌坐在草地上,就像书桌一样。他为正男讲书上的故事。
打西瓜。肥佬扮成大西瓜,蹲在一个大桶里,头上是红红绿绿的条纹,大家拿了木棒去打他的头。
裸体荡秋千。在池塘的上方,找到一枝藤蔓,大家荡来荡去,裸体吹着夏天的风,落下来就掉进池塘。
一二三红绿灯。 一个人背对着大家,大家从他身后悄悄地围上来。一二三,红灯停,绿灯走。玩着玩着,又搞成了脱衣,边走边脱。
分别前的最后一个游戏,躲猫猫。两个大人非常有耐心,一个躲在汽油桶里,一个推着他走,孩子四处看,独独忘记看身后有只大桶跟着他。海边空旷的停车场,阳光刺眼,空气寂静,浑然不觉的孩子,全心全意守护的大人。这是我最难忘的场景。
【五】朝向世界起跳的坚固踏板
去的路上,是两个没有关系的人;回来的时候,成为两个互相看见的人。这段旅程和儿童心理治疗过程的精神相通。
面对一个前来治疗的孩子,面对这些在命运的偶然中抽到下下签的孩子,作为一个只能陪他们走上很小一段路的治疗师,我常常扪心自问:我也是如此微小,我可以给你什么?
电影肯定了一种想法:我可以给的只是我的时间,作为生命的质地和构成的时间。在时间里,仅仅以一种陪伴的方式存在,不讨论他的痛苦,不试图安慰,只给孩子以游戏、休憩、躲藏、等待的时间,为他创造一个朝向世界起跳的坚固踏板,相信总会有一天,他将纵浪大化,不忧不惧。
非常喜爱电影中一对快乐的情侣,女的会杂耍抛橘子,男的会像机器人一样跳舞,他们一本正经地专门为正男表演,让正男尽展笑颜。
纯粹的游戏时刻,是给孩子的最深慰藉。
(杨庆,著名儿童心理咨询师。文章来自微信公号“问对教育”cdwendui:可以跟孩子一起看的教育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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