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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开东:假如校长不是个东西
迄今为止,在我教育生涯中,遇到的都是好校长。但很多老师就没我幸运了,在他们给我的留言中,有些校长确实不是个东西。
但就算我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校长,仍然不认为坏校长是一个大概率事件。因为没有哪个校长不想把学校搞好,而要把学校搞好,核心要素当然是发展好老师,校长怎么可能和老师对抗,那不是自掘坟墓,自取灭亡吗?
直到有一天读到柳袁照校长的文章,其中写到蔡肇基老师和他的一段对话,才让我重新认识这个问题。
蔡老师是苏教版初中语文教材和高中语文教材的主要编写者,是江苏省前高考语文命题组组长,先生博学谦和,著作等身,在江苏省语文界有很高的声誉。但他几何没有任何荣誉,也不是特级教师。
有一天,蔡老师对柳校长说:“你现在提出的‘诗性教育’得到了大家的认可,真生逢其时啊。你写诗著文,没有人反对你,还支持你,你是校长,有这个空间。假如你是一个一般的老师,你遇到了一个视野狭窄的校长,你非但得不到鼓励,还会说你不务正业。这可不是危言耸听,有一年我教的高三毕业班,在那一年高考成绩是最好的,校领导很高兴,表扬我之后,又笑着说:假如我不写那些文章,或许你的高考成绩还会更好呢。”
蔡老师接着又感慨,“可这不怪谁,这是时代的局限。”
蔡老师把这归结为时代的局限,这是蔡老师的大度,但真的是时代局限?真的只是天灾,不是人祸?
假如一个年轻的教师,遇上了一个视野狭窄的,特别是心胸狭隘的校长,他的前途会怎么样?我一想起就不寒而栗。
我非常幸运,毕业分配的时候,是在安徽无为汤沟中学,老校长邢安琪人品很好,非常善良。他居然和我大学辅导员是同班同学,我又是辅导员的得意门生,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交流过;但有一次邢校长告诉我,辅导员曾在背后大力推荐我。
因为年轻,邢校长虽然没有提拔我,但在汤沟中学我很受器重,做了多年实验班的班主任。
但我有时候想,假如我遇见的不是邢校长,或者他不是我辅导员的老同学,再或者他是一个妒贤嫉能的人,那么我的日子估计没有那么逍遥自在,我也没有办法野蛮生长。
2004年,我辞职加盟张家港外国语学校,许永华校长当即拍板,说如果不能调入,那就终生聘用,当时就坚定了我的信念。外国语学校期间,我厚积薄发,获得了很大的发展,我人生最辉煌的时期是在外校。
许校长给了我极大的空间。当年许校长在教育局做了十年人事科科长,面临升迁,却不管不顾去办一所很小的股份制学校。当年外国语学校只有初中几个班,但这些年下来,外国语学校已经成为一所小学、初中、高中、国际部的集团化学校了,成为苏南一所有鲜明特色的学校,成为一所让梁丰高级中学都很头疼的竞争学校。梁丰理科,外校文科,两分港城。
遇见许校长,我非常幸运。许校长来自农村,非常淳朴,不忘本;但更重要的是,许校长还是公务员身份,本质上是一名行政人员,是国家干部,不是纯粹的教育界的人士。这样一来,许校长和我们其实是两路人,走的是不同的人生道路,我们的价值取向和人生追求都不一样。他好像对教育界的荣誉兴趣不大。
不一样也有不一样的好处,许校长曾经和我们说,你们只需要教好学生,把其他的事情交给我,我负责让所有老师过上有尊严的生活,负责好给你们提供好大后方,我负责筹钱,你们负责教学。他说到做到了。
我们常常说,一个好校长就是一所好学校,但对好校长的界定常常语焉不详。在思想上引领一所学校,以价值观团结一所学校,带领一所学校走出困境,获得办学思想和境界的提升,这样的校长固然是一个好校长。但我们有没有想过,好校长未必要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思想,也未必要是什么教育家,好校长也可以是一个卓越的管理者,让每个人各尽所能,让每个老师的潜能都获得发挥,让每个老师都成为教育家,然后八仙过海。
我常常想,一个教育家的校长有时候未必能够办出一所好学校,再好的理念还是要在卓越的管理中落实。
许校长就是如此,多年的人事工作,锻炼出他的火眼金睛。他能洞察我们每一个人,知道我们的优缺点,内心所思所想,然后不拘一格,知人善任,让我们每个性格鲜明、优缺点明显的人,都在适合自己的岗位上干出了成绩。
2013年开评苏州市首届教育领军人才,整个张家港有四个人获得殊荣,其中外国语学校就有3人,超过了苏州好多市区。
但我有时候又想,如果不是连续教出两位苏州市文科状元,我的空间是不是还有这么大?我还敢不敢连高三都没有什么作业?还敢不敢进行口头作文、电影课的尝试?这是要打问号的。
还有我如果遇见的不是许校长,或许我的校长不是一个公务员,他也有专业上的追求,而且还和我专业相同,尤其是性格不是那么大度,那么他还会不会不遗余力的推进我的专业发展?这也是很值得探讨的。
这不是某个校长的问题,这是真实的人性。人性总有阴暗的一面,也总会有人性的弱点。校长是人,不是神,当然不会例外。
蔡肇基老师所说的校长,我在外走得多,也曾经见识过。我曾经遇见过一位校长,名声很大,简直如雷贯耳。
一交流,我简直惊掉了下巴,他对老师的专业发展嗤之以鼻,尤其痛恨老师的教育科研,认为那是不务正业,胡扯淡。中学教师要什么教育科研?要什么个人荣誉?弄教育科研势必影响教育教学,这根本不是士大夫所为,教育科研只是功利主义的遮羞布。而上级教育部门颁布的荣誉,不过是他们扔出来的几根骨头,把老师们当狗,让他们互相追逐,狗咬狗……
这位校长爱惜自己的羽毛,拒绝一切荣誉,在他的公开倡导下,这所学校老师专业发展受到了巨大的遏制。
年轻老师固然不要为荣誉而活,但该追求的还是要追求,这是体制给一位老师的肯定。但重要的不是这种肯定,而是老师在追求的过程中,专业获得了巨大成长,这种成长不仅给个人带来成就感和幸福感,也会给学生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况且老师专业成长本身也是一个标杆,能够潜移默化地影响孩子。教育首先是老师的自我教育。如果一位老师自己早早停止了专业追求,甘于平庸,又怎么教育我们的孩子追求卓越?
后来我也成为一位管理者,我常常杜绝自己的小心眼,与自己内心的小我做斗争,真诚地为每一位老师取得的成就欢呼,为每一位老师搭建平台,对他们倾囊相授。
佛渡有缘人。我在外面所有的讲座,一定要把完整的PPT留给他们,我希望有人能够珍惜它,从中获得启迪,开启自己的梦幻人生。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我也原谅了那些妒贤嫉能的校长,他们不是坏人,只是没有根绝人的劣根性。夜深人静的时候,蓦然回首,也许他们也会后悔;如果到了晚年,他们更会后悔,人总归是要死的。原野说,人生,是在自己的哭声中开始,在别人的泪水中结束,数一数别人流下真诚的泪珠,那是人生价值的多少。无论如何,还是要多种花,少栽刺。
后来我执教于江苏省苏州中学,这是范仲淹创办千年名校,张昕校长给了我很大的空间,我只负责匡亚明实验班语文教学,同时起草苏州中学书院制改革方案以及苏州中学十三五规划,其余的事情很少费心。这是一段很悠闲自在的日子。
现在我在叶圣陶先生的母校执教。这是一所伟大的学校,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一种浓浓的文化气息蕴含其中。校长曾经说过,一中这所学校,有一群伟大敬业的教师团队,一个好校长和一个坏校长,对这个学校的影响都不会很大,这就是文化的力量。
校领导有四位是语文同行,我们互相欣赏,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校长会上,我们常常研讨的是怎么让老师有存在感,有获得感,有幸福感。
在荣誉到来的时候,让我震惊的是,我校很多老师主动谦让,说哪个哪个比我做得更好。
在这所学校,每个老师的付出,都会被尊重。评职称,评先进,老师自己都能算出分数,现场述职,教研组长集体打分,只要你足够努力,你一定能梦想事成。
但我们绝不歧视平庸的老师,不实行多数人暴政。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人,我们总是会照顾他们的心理,不想让他们有一丝一毫的阴影,校长还想方设法为他们找原因,搭平台。
每年为老师子女入学,校长都很忙,他就像孔子周游六国,累累若丧家之犬。曾经为了两个老师孩子入学,校长被某个领导在楼下晾了一个小时。见面时领导说,你一个大校长,怎么会为这些事亲自跑?但最终只答应解决一个。校长火了,没让他办,后来找别人解决了。在校长会上,说起这事,校长还感到屈辱。
但如果不是遇见这样的校长,而是遇见妒贤嫉能的狭隘的校长,青年教师该怎么办呢?
我的建议是:“首先一定要尊重校长,理解他,就当是同情一个病人。更何况站在校长的角度思考问题,或许也有他的道理吧。“
其次是一定要提高教学实绩,让校长放心,家长安心,学生开心,这时候就算校长要遏制你,也无从说起,毕竟校长很在乎优秀教师的感受。黄厚江老师曾说过一句名言,校长最害怕不想当官的优秀教师。
再次,你一定要记住,老师的专业成长不能仅仅指向老师,更要指向学生,教育科研要从教学问题中来,要解决实际问题。换句话来说,一个老师的成长唯有与学生密切相关,你的成长才能获得正效应,否则你的成长就是跛脚的。
最后当你足够优秀,不断获得邀请外出讲课时,你一定要耐得住寂寞,不要在天上飞来飞去,千万不能飘,尤其是不能耽误学生的课。我对外出讲课始终抱有很深的戒心,能推则推。因为这或多或少属于师德问题,也是很多校长不能容忍的。
总之,能够让你变得安全的唯一办法,就是让自己不断变得强大。一直强大到校长需仰视才见。当你成了学校的标杆和旗帜,相信那个时候,你将获得全部的自由。但任何时候,你一定要记住自由一定要从责任中来。
愿每个人都能遇见一个好校长,野蛮生长,自由生长,专业发展顺顺溜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