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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河:凡有趣的,终归有益

王鑫昕 新校长传媒 2020-09-01


作家流沙河先生,于2019年11月23日逝世。


流沙河先生是中国现代诗人、作家、学者、书法家,其诗作《就是那一只蟋蟀》、《理想》被中学语文课本收录,而“理想是石,敲出星星之火;理想是火,点燃熄灭的灯;理想是灯,照亮夜行的路;理想是路,引你走到黎明”,则是流沙河作品最为人们耳熟能详的内容之一。


不过,流沙河拒绝被称为“著名诗人”,他中年扎进古文字研究,探秘汉字“生成的道理”,别人问他这有什么用,他说“就觉得很好玩”。


事实上,从年幼记事起一直到老去,流沙河一生都在做自己认为有趣的事情。2014年4月,中国青年报记者王鑫昕曾与他进行一场对话,漫谈他童年以来的往事。临别时,他留下墨宝:“凡有趣的,终归有益。


流沙河应邀给《中国青年报》的读者题字。王鑫昕/摄


记者:今天的孩子课业负担、课外补习负担都很重,您小时候是怎样度过的?


流沙河:人一辈子有个阶段的学习很重要,那就是中学。打基础、发奋都在那个时候。我上中学那时候,上世纪40年代,没有规定必须上晚自习,但学生自己压力大。假如这学期考试完了你的成绩通知单上面写:“下期勿用来校。”下学期就不用来了,等于开除,所以压力大。


今天的学生课程更多,又要学钢琴、学书法、学美术,读书就很苦了,太不好耍了。所谓耍,就是学生还能有些文化性质的业余爱好,不是娱乐性质的。课堂以外找点心爱的书来读,可以让精神缓和一点,释放压力,这样才一张一弛才有点味儿。


孔夫子教学生的时候还要找点其他话来摆龙门阵(聊天),谈点课堂以外的东西,带他们江边走走、耍耍,带他们唱歌跳舞。现在这样的情况很少。


我当小学生的时候,老师带我们坐船到非常远的地方去耍,让小娃娃长了很多见识,长大后能够想起这些快活的事。


记者:您的大学呢?


流沙河: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前最末一批考进四川大学的。我的大学生活简直不要提了,我就不承认我是大学生。上世纪80年代,四川大学说要给我发毕业文凭,我说怎么好意思领,我只是个高中生。


但是,我的中学母校办得很好,学生非常勤奋,对功课本身有兴趣。老师非常优秀,他们真正让同学对知识产生了浓厚兴趣。我的一位老师是北师大数学系毕业的,当时他已近60岁,身体不好,穿着破烂,嗓子也嘶哑了。他把教科书往台上一放,根本不翻,就知道从哪儿开始。他一讲就把学生吸引进去了,深入浅出,没有多余的话。


我回母校时曾写过一副对联:“正当花朵年龄君须有志,又见课堂灯火我已无缘”,说的是现在的同学要有志向,要努力,而我这辈子不会再有发奋读书的时候了。其实古人早有这些感慨。有一副对联说:“何物可人,二月杏花八月桂;有谁催我,三更灯火五更鸡”,说的就是发奋。


记者:既学得勤奋,又玩得开心。怎么做到的?


流沙河:我小学毕业的时候,非常爱书法,爱到什么程度呢?县城有三个书法家,一看字我就知道是谁写的。我上学时用毛笔写字,家里院子天井、走廊、正厅挂了很多匾额,写满了大字,童年时期,一天到晚就接触这些,所以我对汉字之美,有种说不出的喜爱。


这些有趣的东西是我作为小学生的精神追求。我曾用零花钱买了一把折刀,做各种手工,做风筝、做笛子、雕刻竹筒,把蟋蟀养在里面。我还会做火药枪,把废弃的重机枪子弹壳钻个眼,底下用木头包起,兑上火药,比例我都知道。


文革时期,我在家乡劳动,给七八岁的娃娃做滑轮车……现在市面上有卖的,最初我还以为是我发明的。制造这些本身就是乐趣,还能练得很灵巧。长期做手工的娃娃,就算以后升不了学,也可以当高级技工。大家不可能都去当专家、学者、艺术家,也可以当技术员、工程师。社会上还有一些事是芯片解决不了的。


记者:从小就想当作家吗?


流沙河:我的少年青春记忆很鲜明,但有一点我没想过——当作家,想过要从事的一个职业是记者。放了学,第一件事情就是到灯下去看报纸,了解各种事情。看了报纸以后,最佩服、最崇拜的就是记者。


1950年,我的第一份职业就是在《川西农民报》当见习记者,学采访,后来当编辑,与文字结缘,这中间就写诗、写短篇小说,后来混成作家。写作几十年,退休以后又去研究历史文化、古代文学、古文字。人一辈子就是这样干来干去,少年人比较感性,做事首先要有趣味,没有刻意规划自己的人生。


记者:您为什么转向研究文字了?


流沙河:我现在正写一本书,研究文字,看看从古文字到汉字的演变有什么意义。我83岁了,一定要好好把这件事做了。几十年来,大学文字学的功课缺失了。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是文字学的第一部著作。这本书告诉我们汉字的常识,一个字这样写,道理究竟在哪里。“中国青年”这四个字我们都认识,但如果解字,我们可以想想为什么四个字要这样写。


“中”字首先是一个口,然后一竖下去,是把一根筷子插进嘴里吗?道理在哪里。让文字学来告诉我们。其实“中”在古文字里是椭圆形的,“圆”和“营”在古代是一个字,部队的营盘怎样摆?所有的战车围绕这个圆,军旗插在正中间。“中”字就是一支旗杆立在兵营的圆心。


最早的“国”是一个城。“国”在甲骨文里写得很简单,画个方块就是城市,另一边是戈。一个武器守着城市就是一个国。


“青”是土地上一棵草的颜色。跟植物一样,人老了就枯黄了,小时候是青色的,英语中把童年叫green years。


“年”的古文写法就是“黏”,在古文字中,指的是庄稼,高粱的一种,黄而且粘,可以做成糍粑。这种高粱是华北平原、黄河流域最晚熟的一种庄稼,到它成熟的时候已经进入冬季。最后收的这个庄稼就拿来做成食品,供奉鬼神、祖先,祭一次,就叫一年。“年”字包含了好多远古中国的生活方式、宗教观念。


汉字都有它生成的道理,这就是汉字的文化,是拼音不能取代的,必须保留它的形态,给一代代年轻人讲解,我们所使用的文字是有道理的,包含历史知识、祖先文化积累、历史文化观念。


记者:所以您在文字研究里找到了一片新的天地。


流沙河:认识汉字,可以增长知识。我们热爱它,尊重它,也是一种爱国。所谓国,跟文字分不开。刚才讲的“中”,不但有书法内涵,历史之美,有中国古代作战的常识。这就是汉字文化。


成都市初中生汉字听写比赛请我去当裁判,我马上就答应了,全省决赛也请我去裁判,我乐意去做,因为汉字的教育是重要的。要让大家明白,任何一个字都有它的来源。


记者:您的选择也许对今天青年人的学业、职业的选择是一个启发。


流沙河:我26岁那年成了大右派,啥都搞不成了,跟文学说拜拜,劳动去了。我就想,总要找一门学问好好做下,不然光阴就废了,所以就研究甲骨文、古文字、古代文字学。同时,我也钻研中国古代典籍,当时没想到将来还有用。我研究是觉得好玩,做学问也是一种娱乐。


算我运气好,中国几十年以后开辟了新时代,国门打开,大家觉得古文化不应该切断,古文化有它的道理,于是我从前学的东西就有了用处。这就等于一个捡破烂的,捡了那么多没人要的东西,过了几十年,人家说还有用,于是我就把东西拿出来。


以前并没有这样想过,只是觉得一切知识和文化都要和兴趣结合,才能达到传播目的。如果枯燥无味,人们就不愿学。有一句谚语,“有趣必有益”,凡有趣,最后都是有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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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中国青年报责编 | 陶小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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