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索林：巴塔哥尼亚的「电影疯子」与「吟游诗人」| 阿根廷影展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北京百老汇电影中心 Author 米拉
编者按：
七年前，百老汇电影中心就已将目光投放在了另一半球的拉丁美洲，并开始试图寻找筹措拉美电影展映的可能性。
七年后，突破重重障碍，我们终于将8部阿根廷经典影片带到大家面前，并定题「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力图揭开拉美异域的朦胧面纱，借由光影的载体，跨越地域与语言的桎梏，带领国内观众去往世界上的某个地方，领略一场富有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与巴塔哥尼亚异域风情的视听盛宴，感受未知的惊喜。
2月25日-3月7日，「世界上的某个地方」2023阿根廷经典修复电影展，从北方来到南方，在深圳百老汇电影中心、广州百丽宫影城（猎德igc店）展映7部来自阿根廷的修复经典，所有影片皆为4K修复版、华南首映。
本次影展片单类型多元，获奖履历丰富，涵盖多位国际知名大导的代表作，其中最为国内观众熟知的便是导演卡洛斯·索林的《国王和电影》（La Película del Rey）以及《些许故事》（Historias Mínimas）。
前者曾获第43届威尼斯电影节处女作银狮奖，是南美魔幻现实主义电影代表作之一；后者则是卡洛斯·索林最受欢迎的作品之一，两年间在各大国际电影节斩获了25个奖项，8个提名，在欧洲电影学界更是好评如潮。
今年我们就将用一篇文章详细介绍卡洛斯·索林的这两部经典作品，希望由此带领大家走近卡洛斯·索林这位阿根廷名导，走近阿根廷巴塔哥尼亚高原，感受其电影作品的美学价值与内在魅力。
焦点影人
卡洛斯·索林
阿根廷著名导演、编剧、摄影师、制片人。
主要作品：
《国王和电影》（1986）
《永远微笑的新泽西》（1989）
《些许故事》（2002）
《保镖犬大B》（2004）
《18-j》（2004）
《圣迭戈之路》（2006）
《窗户》（2008）
《钓鱼的日子》（2012）
《乔尔》（2019）
作品详解
《国王和电影》
巴塔哥尼亚的电影「疯子」
1987年上映的《国王和电影》是阿根廷导演卡洛斯·索林的长片处女作。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部作品在首映当年便获得了不同凡响的成绩：
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处女作（1986）
戈雅奖最佳外语片（1987）
哈瓦那电影奖和阿根廷影评人协会奖（1987）
……
观毕影片，没有人会对索林取得的成就感到意外：我们已然在银幕上看到了一个成熟而灵敏的导演。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卡洛斯·索林在国立拉普拉塔大学学习电影，之后作为阿尔贝托·费舍尔曼的助理导演参与了多部电影与广告的制作，并在创作生涯的早期担任摄影师一职。在众多拉丁美洲电影大师百花齐放的八十年代，卡洛斯·索林仅凭《国王和电影》便成为了最具才华与创意的电影导演之一，在之后的创作道路上，他几乎担任了自己所有电影的主要编剧，并与阿根廷国家电影与视听艺术局（INCAA）保持着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
卡洛斯·索林
《国王和电影》通过其独特而幽默的叙事视角，为我们讲述了巴塔哥尼亚高原之上，一个「疯子国王」的电影拍摄过程。这是一个发了疯的国王：
1860年，一个不起眼的法国裔省级检察官奥雷尔·安托万·德·图南宣布自己是巴塔哥尼亚和阿劳卡尼亚的国王；在一场堂吉诃德式的荒诞尝试之后，他不得不接受了自己失败的命运。
而发了疯的可不止是国王。如果图南的故事是一件啼笑皆非的轶闻，影片中的年轻导演大卫·瓦斯的电影拍摄之旅更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奥德赛：外汇资金的突然中断、演员和团队的集体罢工和导致意外频频的恶劣的地理环境；更别提导演自己的私人问题：向前妻自我证明的挫败、离去的情人演员和对电影的狂热与偏执。
对图南而言，他想建立一个全新的君主制；于大卫·瓦斯来说，他想要拍电影。对于这一框架，索林有着自己独特的灵感来源：1972年，由胡安·弗雷桑和豪尔赫·格登伯格所带领的电影摄制组计划将图南的冒险经历拍摄成一部未完成的作品《新法兰西》。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在后者和图南的结合之中，《国王和电影》应运而生——一个「疯子」导演，排除万难，将自己的「疯子电影」变成现实。
对于迷影的观众来说，比起文学中的典型人物，我们似乎更容易在电影史上找到这部作品亲切而伟大的致敬对象。不论是《八部半》（费德里科·费里尼，1963），《艾德·伍德》（蒂姆·波顿，1994）还是《日以作夜》（弗朗索瓦·特吕弗，1973）——索林对特吕弗有着毫不掩饰的敬意——我们都可以从中领略到一个导演职业生涯中煎熬的局部与其对电影痴迷与真挚的爱。
《日以作夜》/ 弗朗索瓦·特吕弗
而与这些欧美作品所不同的是，比起来自于角色内心的艺术困顿与层出不穷的精神疾病，《国王和电影》采取与以上这些惯常、安全的「元电影」制作环境所南辕北辙的策略：
其一反现代感的都市背景、专业而精密的片场规模和以团队为单位的集体制作，选择的是巴塔哥尼亚地理环境之摧残，街头临时演员（小摊贩、建筑工人、同性恋者与妓女）对职业演员的全员替代，以及制作团队全员出走的凄凉尾声。
不得不说，《国王和电影》挑战了有史以来最为严酷的「元电影」底线，显得颇为勇敢。在观影过程中，我们不由得为它捏了一把汗。
然而，虽然这是一个略显残酷的电影故事，却并非是一部残酷的电影。相反，《国王和电影》是如此地亲切、可爱。它的叙事简洁高效，人物鲜明而生动；我们能以非常直观的方式感受阿根廷文化中无比幽默、质朴的一面。
尽管巴塔哥尼亚高原广阔而苍茫，我们却在悠扬的歌声中感受到温情与诗意。这是一部轻松的电影，面对再多的困顿，角色们也永远不会陷入绝境——对电影的热爱永远会将其拯救，正如大卫的激情与谵妄不会因众叛亲离而停止，失败的尾声无法阻止他疯子般顽强而旺盛的生命力。
这是一场属于「疯子」们的巴塔哥尼亚高原之旅——是图南，是大卫，更是卡洛斯·索林。它谈论电影，却不仅谈论电影。这是一首对生活与信仰的赞美诗：它谈论努力、激情，谈论阿根廷人民所遗失了的民族气质，也谈论那些我们本想成为而忘却了的事物。
那是一场巴塔哥尼亚高原的「疯人」之旅，也是来自阿根廷电影人的一首勇敢而深沉的爱的赞歌。
《些许故事》
寻找公路尽头的爱
若要推选一位「巴塔哥尼亚电影教父」，卡洛斯·索林当之无愧——从1987年的《国王和电影》到2018年的《乔尔》，巴塔哥尼亚高原无一例外地成为了索林七部电影中永恒的母题。而将这一风景推向极致的，便是2002年的电影《些许故事》。
这是一部上好的佳作，也是索林最受欢迎的作品：两年间，其在各大国际电影节斩获了25个奖项，8个提名。据《号角报》所述，《些许故事》与《国王和电影》有着全然不同的叙事面貌，前者在欧洲的电影学界好评如潮。
《些许故事》带有浓厚的「公路情节」，后者肇始于北美辽阔的西部世界。可以看出，卡洛斯·索林对西部片抱有浓厚的情感——在《国王和电影》中，大卫一遍又一遍地观看《关山飞渡》，幻想着自己拍出一部属于自己的巴塔哥尼亚电影传奇。
对于这一年代的公路片，在美国有《末路狂花》《逍遥骑士》，在拉美有《摩托日记》《旅行》等等；这一类行旅/公路片无不以高对比、高饱和的叙事吸引着我们的眼球。然而，《些许故事》却并不是典型的公路片，甚至带有反类型的叙事特征。
作为一部公路片，《些许故事》讲述了三条动人的巴塔哥尼亚旅行轨迹：固执80岁老头贾斯托突然在某一天偷走了家族储蓄，孤身一人去寻找失散多年的狗，没有人理解他的执念源于何处；爱上了年轻寡妇的40岁的推销员罗伯托，不远万里地想为她的孩子在生日当天送上一个蛋糕，却在孩子的性别问题上犯了难；同一天，25岁的玛利亚·弗洛雷斯发现自己赢得了电视节目的抽奖，她决定鼓起勇气乘坐公交车赶赴节目录制的现场，等待她的不知是喜是愁。
这样看来，《些许故事》更像是取材于巴塔哥尼亚高原的一部散文式的小说。Historias breves——「微小的故事」——这正是这部电影叙事的故事单位；组成了这一个个微小故事单位的，是一组微小的人。在《些许故事》中，索林没有聘请任何专业演员。我们可以明显地察觉到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在索林的作品中一以贯之的痕迹。
相较于同时代的伟大导演费尔南多·索拉纳斯、艾利西欧·苏比耶拉或阿道夫·阿里斯塔里安，索林从未试图通过宏大的视角来定位每一个个体，从宗教或道德层面来聚焦、批判人物。在《号角报》的一次采访中，索林不由自主地提起《偷自行车的人》和《米兰的奇迹》对他的影响：「这些电影的伟大之处促使我采用更现实主义的制作方式。制作微不足道的故事是很有趣的。其实本就没有微不足道的故事，一切都取决于如何讲述，故事中的人物都是平等的。」
令人侧目的是，巴塔哥尼亚高原的旖旎风光在索林的影像中总是给人留下深刻而特别的印象，呈现出了与同时代作品全然不同的风貌。自文艺复兴以来，艺术作品中的风景皆在试图颠覆那些强加于被动物质之上的主动形式。
在拉美电影中，从早期作品《野蛮潘帕斯》（Pampa bárbara，1945）、《被淹没的人》（Los inundados，1961）等，到《欧普斯》（Opus，2005）、《乌拉圭吊床》（Hamaca paraguaya，2006）或《无序之山》（Serras da desordem，2006），乡村的风景通常被呈现为一个「流离失所」的空间，一种史诗般的寓言形式使得大写的地方经验与个人故事互为矛盾：作为现代性的对立面，农村内部的民俗化被认为是无可救药的「另类」，因而迟早会屈服于进步、文明的力量。
而在索林的电影中，巴塔哥尼亚的风景从未成为观察国家的「特权场景」——它由独立的人物轨迹所建构，由特殊的情感记忆所组成。
如果说，《国王和电影》以妓女、工人为代表的边缘群体代替了职业演员、以巴塔哥尼亚的边缘景观向《关山飞渡》的旧寓言进行回望，《些许故事》则开创了索林此后一以贯之的「新乡村主义电影」进程：观看风景的眼睛是身处风景之中的吟游诗人，巴塔哥尼亚在平静与和谐之中显现了自身——那是落寞的夕阳、壮美的公路；是贴满了相片的小店，是坐满了患者的诊所；是舞动着手风琴唱歌的民工，是辗转于天涯海角的旅人——在广阔而孤独的世界之中，我们独自出发、彼此寻觅。这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动人故事，也是一场失而复归的爱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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