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万的车，二手可以卖多少？——春节小品引发的刑案思考

除夕夜，看了一会儿春晚，就看到了贾冰、沙溢、包贝尔演的小品《发红包》。里面有这么一个镜头，贾冰为了兑现发红包承诺，准备把没开几天的新车贱卖。原价20万的车，卖价10万，双方愉快地达成了口头协议。虽然后来车价涨到12万、15万，并且最终因种种原因没有卖成，但却引发了我对某个真实发生的刑事案件思考。

山西某地的一位前县委书记被指控受贿，家属喊冤找到我们，说根本没有收过一分钱。起诉书也没有指控被告人直接收受财物，指控的犯罪事实之一是被告人王某帮助朋友侄女解决工作问题，从朋友手中买了一辆二手车给其妻子用，车款差价是60070元——这个金额被认为是其受贿金额。我们始终不认为这构成刑法意义上的受贿，看到春晚小品后触动更大了。

通过阅卷及会见，分析完全案证据后，基本可以判断这位前县委书记有着官场难得一见的清廉，否则监委不可能在彻查其所有的社会关系、资产甚至聊天记录后没发现收受贿赂的直接证据，才把6万元购车差价这种案情作为主要犯罪事实的指控。当然，如果其确实帮朋友侄女解决工作问题而接受利益输送，构成受贿罪也没有问题。可这个事实前提存在吗？

王某与程某是1990年左右认识的，算是三十多年的老朋友，平时私交甚密。2013年至2014年，王某在山西某县当县长、县委副书记，事情就发生在这期间。按照王某的陈述，程某知道他想换车，说有一辆吉普指南者越野车可以卖给他。起初王某都是拒绝的，经不住程某反复说，后来王某就与妻子商量，试开一下。开了之后，觉得确实不错，就想买下来，给了二十万，办了过户手续。

办案人员问王某，你知道这车多少钱吗？王某说，程某告诉他是21-22万。办案人员出示了相关票据，新车价23.8万元，车辆购置税2.1万，交强险950元，车船税120元，共计260070元。王某及其妻子均表示不知道后续这些费用到底多少，程某只告诉他们车价大约二十一二万，因为是二手车，要价二十万，他给的也是二十万，程某也收了。所以本案的关键是，这六万差价是不是受贿金额？

刑法上的受贿必须具备几个要件：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收受财物。王某当时是担任领导，但程某作为他多年的朋友，本身也存在一些友情上的利益往来，关键就看是否为程某谋取了利益。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王某要是利用职务便利为程某谋取了利益，那车款的差价才可以被认定为受贿金额，否则受贿罪的条件是不能成就的。那么，指控其帮助程某侄女解决工作问题是否存在呢？

程某侄女大学毕业后，因为没找到合适工作，程某就让王某帮忙找个工作，结果去了某单位当临时工，干了七八个月，总计工资七八千（月薪1100元），就不干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与买车没有逻辑关系。但凡能找出两人之间有别的重大请托，也不至于拿这么不起眼的小事作为谋取利益。为了临时工岗位每个月一千多工资，搭进去六七万利益，程某算不过来吗？受贿有这么办事的吗？

我办理过很多职务犯罪案件，真正构成受贿的，都是为了谋取更大利益，而行贿一定的财物，行贿和谋取利益之间是有逻辑关系的。而本案买车和找工作这两件事，不仅风马牛不相及，更是利益倒挂。所以，有没有可能，王某只是单纯地帮程某侄女解决临时工作，根本没有利用职务便利，而程某也只是单纯地想帮老朋友换车，根本没有想过要行贿，否则二人之间怎么查不到其他靠谱一点的利益交换呢？

更为重要的是，这个差额是否合理？2013年11月28日，程某找发小李某借款20万，买了这辆吉普指南者，新车价23.8万元，加车辆购置税及保险费等共计260070元。2014年10月28日，程某把车辆过户给王某，收取王某20万元车款，并把借款归还给了发小李某。上述事实脉络是清晰的，证据也是能互相印证的。问题是，新车购买11个月后，能折价多少，购置税和保险是否要算入差价？

为此，我询问了一位二手车经销商朋友。她告诉我，买二手车肯定是要折价的，如果二手车的价格跟新车一样，那就没有人买二手车。买二手车的人都是图便宜，卖车的人也是因为种种原因愿意让价，哪怕只是刚买没多久，开了很少路程。案中的车2013年11月购买，到2014年10月过户，少几万块钱是很正常的，通常新车购置税不能算，保险快到期了也不能算，所以实际差价也就三万多，基本上就是折旧费。260070元的车二手以20万元卖掉完全符合市场规律。

春晚小品《发红包》中，20万的新车买了没几天就以10万转手，虽然有点戏剧成分，但也说明现实生活中，基于各种原因，低价转卖二手车是确实存在的，折扣幅度因人而异，原价转让才是不正常的。如果把新车和二手车的差价一分不少都算作贿赂款，谁买二手车呢？要这么反腐，动辄得咎，那处处都是地雷。其实王某已经很谨慎了，当了二十年的官员，没有收受过任何人的礼金，甚至逢年过节谢绝见客，夫妻都是一定级别的干部，却至今都没有财力给独生女买房首付。

这个案件还有更为狗血的一起指控事实，因为根本没有钱进入被告人王某的腰包，所以从原来的受贿罪变成了洗钱罪，暂且不表。因为疫情原因，该案也中止审理了。不过，该案中监委的办案方式、取证手段或许会伴随着案件的进展而再次引发争议，因为这也是目前几乎不受监督的监委饱受诟病的原因。但凡监委办理的案件，不退不补，检法两家照单全收，已经成为了一种游离于刑事诉讼法之外的固定套路。不受监督的权力必然会产生腐败，这也是纪监委所办理的案件中可以得出的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