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儿去哪儿了?
往往,我们用尽海陆空各种交通工具,只为回家过年,哪怕只有一天;我们用尽短信、微信、电话、视频各种通讯工具,只为送上新年祝福,哪怕只有一句话。网购、物流与超市的便利也让我们享尽天南海北各种美食,尽享欢聚时刻。然而,在热气腾腾的年夜饭桌前,在拥挤的返乡火车上,我们却感慨,不住地感慨——年味儿淡了。
年味儿是个什么玩意?
年味儿是一种感觉,一种只属于春节才有的感觉。不只是对联,不只是年夜饭,不只是合家团圆,也不只是鞭炮阵阵……但也统统包括这些,传统春节所有的元素,声音、画面、味道与感觉。
年味儿的确淡了,春节的美食与日常所食并无多大的不同;“穿新衣,戴新帽”也比平时新不到哪里去了;甚至很多地方鞭炮是被禁止的,许多人也不再喜欢爆竹的聒噪;春节作为啜一顿、玩一把、乐一乐的“特殊时刻”之作用几乎不复存在,年味儿自然就淡了许多。
物质层面的因素还不是最关键的,精神文化向度的稀释与坍塌,才是冲淡年味儿的“罪魁祸首”。过年,时间上的辞旧迎新只是其表,关键是其背后所指向的宗族、血缘上的意义。中国人的大团圆是在春节时候,活着的人共享一年最为惬意的共聚时刻,也一起追思祭拜死去的祖宗先人。传统的乡土中国,人与人之间最深意义上的纽带便是血缘宗族关系。
家族是中国人安身立命意义的起点,也是价值的最终归依。国家主义的偶像崩塌之后,“家”文化成为国人心灵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然而,此家非彼家,以前的家是藏于整个大家族中。
家族是一个共同体,为每个中国人定位价值与意义,一个人或者单单一个家,并不具有独立意义。而今的家是相对独立的,我们处在一个相对个人主义的时代,世态炎凉,人情淡漠,也许是空前的一个世代。几乎每个人的家乡都在“沦陷”。
传统文化几乎被市场化、全球化的浪潮冲刷净尽。人数庞大的民工,返乡过年更像是被春节期间的城市“驱逐”回家的;当然也有很多民工同胞为了节省钱财,不得不滞留于他们并不属于其间的城市。返乡大潮裹挟了大半中国人,他们大多不属于播撒血汗的那座城市,但他们也早已不属于乡土。
他们关于幸福生活的想象也许是城市化的,但春节期间最能让他们稍稍安心的团聚之地,仍是千里之外的“老家”,但他们大都已经无法安于也不可能喜欢农村的生活与方式了。
多少中国人成了自己国土上的流浪者,不管是平时,还是节日,许多人都寄居在这块土地上。
年味儿更多的是“不是滋味”。我们在大地上流浪,我们为糊口而汗流满面,甚至没有尊严。
笔者本人就是一个城市寄居者,春节是我最爱不起来的时刻,不管是回家还是滞留城市。回家,聊以慰藉的是能够见到日渐年迈的双亲;若不回家,春节里的城市也只是一座冷寂的空城,好不荒凉。
本人也许并不具有代表性,但我要说,春节是一个令人发窘的时刻,人生的压力日甚一日,个人的长进却永难赶得上家人亲友的期待;春节也是一个令人倍感无聊的时刻,走亲访友之时,祝福短信频发之时,收获的却是落寞与空虚;春节让你我的“落魄”显露于众,成了被数落、劝说的对象。
春节不再单纯是亲情的聚会,而成了一项提醒,提醒我们哪些人还有血缘关系,哪些人还需要去“走动走动”;也成了一个展示攀比与炫耀、得意与失落的展台。年味儿不只是淡了,年味儿也变了。
曾去乌镇,遇有台湾游客说,这里除了名字是传统的,其他都不是。可谓是一语中的。同样,若从文化层面讲,年味儿没了,春节除了名字还是传统的之外,其他都不是那个过去的“年”了。年的背后是传统的家文化,“家”之不保,“年”无所附。传统中国人的家已经湮灭难保,而今单门独户的家,也是风雨飘摇。据说大城市的离婚率高,逼近50%!家庭失守,无家可归,“年”还有什么过头?“年味儿”无所依附焉!
节日,大都不只限于吃喝休息的层面,而会指向更深层的意义,是心灵的需要,是存在感的满足。过去,“年味儿”也许浓些,但若可以回去,我想,绝大多数理性的人是不愿意回去的。传统是一个整体,年味儿很足,也许感觉好些,但其他的等级次序、尊卑观念也一样很浓,这是今人难以接受的。
同样,年味儿或足或不足,我都不怎么感兴趣。足,意味着繁文缛节的累赘和五花八门的偶像崇拜;不足,名不副实,更不必说了,过与不过似乎都一样。我所忧者,乃是家庭价值的淡化,这是年味儿淡去的根源,也是我们今日社会与人心诸多痛苦与难题之根源。
一个社会是个大共同体,每一个家庭就是一个小共同体。基督教会有一说法,教会牧养的主体是每一个圣约家庭,即信靠上帝的家庭,这是教会的基本组成单位,只有每一个家庭合上帝心意了,整个教会也才能行在上帝的旨意与悦纳当中。
同样,一个社会,作为其中最小组成单位的家庭,已摇摇欲坠,在这冷酷的世代,国人还能如何安顿凄惶无定的心?
年味儿淡了,我们心里的焦渴却越发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