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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抽烟

Sofish Lin 思考没乐趣
2024-11-08

那天午饭后我驾车离开屏南县一处山村,目的地是温州一个叫百丈漈的景点。需要四小时的车程,几乎一路高速,并且在到达前的 60 公里处有一处换电站,这意味着天黑前到达的确定性很高。目的地和屏南的景区一样在山里。因为前一天晚上的经历,一种天黑前要到达的信念已经种下并在我脑子里发芽。

路途中发生了一个意外,高速停车区的换电站不知缘何关闭了,但当时阳光灿烂,看着时间充裕,我还是停了一会,晒晒太阳,看了看山下风景,顺便查了一下目的地附近的充电站。

充电站在一个后缀是 “大酒店” 的酒店旁,想着今晚就在那住下。我慢悠悠下车,插上充电头,听着机器运转起来低沉的蜂鸣声,重新坐进车里。打开携程准备订晚上的酒店,发生了另一个意外。这个酒店评分太低,并且周边找不到 4 分以上的酒店。我只能开始查找山里的酒店,在距离景点 3 分钟车程的地方确有一家,但离我这大概需要 20 分钟车程。

已经过了 5 点,如果把电充满,必定又要夜行山路。我可不想再经历一遍前一天的路。经验让我下意识打给酒店问最佳路线,店员熟悉地指挥我走百度地图推荐的路,不要用高德地图,因为过往有个被坑过。打开导航,拔掉充电头,我便匆忙起程。当时已经天黑。在山里的省道上车很多,并不渗人,只是离开省道到酒店那 5、6 分钟的山路,脑袋里那一段屏南的传说和前一晚的经历,让我一路头皮发麻。

下榻的地方是一家民宿,店员推荐的饭店很好吃。用餐期间隔壁桌的民工大叔们非常吵,但此时我似乎反常地喜欢这种热闹。街头上有很多推车形式的小摊,人来人往,烟火气十足。我想起了一些过往的旅行经历,在社交平台上发了一条感慨 ——

刚才在路上,我一直在想,也许人们喜欢群居,喜欢在大城市,里面隐藏了一些祖先们不被记起的往事。

十月下旬,山里的夜已经有了满满的凉意。

再次回酒店时,店员、老板和他的朋友们准备在壁炉里生火,邀请我一起烤火。问起为什么刚才特别提出不想走山路。我给他们提了前面读到了山魈、“鬼熬夜” 的故事,和在山里遇到大雾的经历。

这几位温州人对山魈似乎挺熟悉,说它不害人只是喜欢偷东西,特别是偷鸡蛋。年轻的女店员想确认这是否真实的存在,老一辈都笑了起来,说千真万确,说他们小时候那会就有。

他们追问 “鬼熬夜” 是什么。我给他们看了昨晚开的十几公里山路的一段视频 —— 山里、大雾、目之所及没有一处灯光、能见度最多一个车身距离,车里播着大声的音乐。

壁炉里火光闪动,柴火发出滋滋的声音,烤着不干也不䁔。

我尽可能回忆起书里的所有细节,讲起了一段发生在屏南,也就是我昨晚经过的那段山路所在地,所发生的 “鬼熬夜” 的传说。

那天夜里我祖父陈蕉在大雾中迷失了来路。他踉踉跄跄走了半天,困倦不堪,又担心山中有虎,就爬上一棵树,抱着步枪,在树杈上睡了半夜。估摸着快要天明,他便继续前行。雾渐渐散了,荒草间的樵径已依稀可辨。忽然他望见远处山坡下有一点橘红色的光,闪烁摇摆,也许是农舍的窗口。但没路过去,他在一片深可及膝的铁芒萁里艰难地向前挪动着,穿过杉树林,走近了一看,是个塌陷下去的小山谷,火光在谷底。火边一个佝偻的人影。他觉得有些诡异,大着胆子过去,先喊了两声,那人回头看他一眼,神情呆滞,又转过身去。从身后打量,见他头发灰白蓬乱,衣着古怪,双臂裸露在外,异常结实,为红光勾勒出筋肉的丘壑。左臂一道长疤,醒目可怖。祖父心想也许是附近村庄的疯子。旧时村里近亲通婚,几乎每个村都有几个疯傻的人。黎明前山里湿冷得很,早春时节,祖父只穿了一身单衣,便在火边坐下,想暖和一会,等天大亮了再走。这人既在这里,附近必有村庄。那人也不搭理他,兀自痴痴看火。烤了一会,暖意和困意一同袭来,迷糊中,祖父注意到一件事,顿时坐直了身子。那火底下没有灰烬。干干净净的,像平地涌出的一团红莲。祖父心知是遇到鬼了。据说五更天叫鬼呲牙,天将亮未亮之际,阴阳交界,鬼多在这时活跃。祖父不动声色,慢慢站起身,一点点向后退去。见那人正抬了头,盯着火团上方的天发愣,像全没察觉,祖父愈退愈快,到了山坡,便转身飞奔上去。跑了一阵,回望火边那人,见他仍待在原地,火光颤动,影子在地上一伸一缩。祖父稍稍放心,一路疾走,直走到天光微亮,才遇到一个早起的村民,为他指点了道路。


这件事祖父没向部队里透露过,当时的风气,怕被人嘲笑迷信,也影响进步。那晚的回忆确实一直妨碍他成为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多年后,他因公事去了一趟东峰尖附近的上镂村。他装作不经意地谈起那次经历,将主角替换成他的朋友。一个村民说,有这样的事,当地叫做“鬼熬夜”。鬼还熬夜啊?村民说,真的,是真的熬,熬粥那样熬。你看黑黑的天像不像一口锅底?有人说是熬来吃的,那是荒年的恶鬼。有人说他是在修炼,吸天地的精华。鬼火有时在山坳上,有时在山涧下边。那一带天一黑没人敢进去。我小时候走夜路,有一次也隔着树林望见过鬼火的光。这些年改天换日,东方升起红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鬼才不见了。一位曾在该村任教多年的老教师说,鬼他是不信的,不过确实有件怪事。按说山里天该亮得晚,但他在上镂村教书的二十多年里,就东峰尖那一圈,天比外头亮得要快一些,大约会快上一刻钟。


陈春成,《尺波》

听完故事,其中一位大哥掏出烟,给我递了一根。

在得知我不抽烟后,提了一嘴 —— 像你这样一个人旅行还不抽烟的人,路上应该很容易孤独吧。我只是笑笑,说习惯了。每个人都孤独,每个人都 “抽烟”,只不过我的烟比较怪。如果我当时坦诚地说出来 —— 我抽的 “烟” 比较特殊,它是一种追求,是一种让自己置身于陌生地方,做些没做过的事、遇上意料之外的经历的追求 —— 也怪怪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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