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系主任辞职与复旦教授工资单，糟蹋教师的管理何时止丨凤凰评论
文丨熊丙奇
近日，朋友圈里广为流传着武汉大学新闻系主任夏琼教授的一封辞职信，自称“既无所作为、更无甚建树”，遂“请求辞去新闻系主任一职”。对于辞职理由，夏琼坦言“累了、倦了，也绝望了”，称“长期与这种不懂教育、不尊重教学、践踏教师尊严、侮辱学生智商的高校行政管理体制进行着不自量力的抗争，突然发现毫无意义和价值”。
而差不多时候，微信朋友圈传出一张复旦大学某教授的酬薪单，图片显示，5月份该教授工资应发15335元，但实际到手只有8272元。
如何理解夏琼教授的辞职？其实复旦大学教授的这份薪酬单，就是很好的注脚。造成大学教授薪酬低的原因，不是因为国家对高等教育投入不够，而是大学的内部管理，实行行政治校，并不尊重教师权利，也不尊重教育规律，以各种考核、评价以及薪酬制度，折腾教师，令教育和学术尊严不再。
目前，我国各高校都实行工资+津贴+奖金的薪酬制度，其中，工资部分很低，津贴根据各职务岗位（行政职务、学术头衔）发放，而奖金则主要来源于教师参加课题、项目的奖励、提成。通常来说，呈现在薪酬单上，是基本工资和岗位津贴，奖金有部分会出现在薪酬单上，有部分则从课题、项目中发放。
这一薪酬制度看上去似乎没有问题，一名教师要拿到更高的收入待遇，除了基本工资之外，要努力做课题、项目，获得更高的学术头衔。可是，这却是行政治理教育事务、学术事务、管理教师的思路，而非尊重教师职业、学校教育属性的思路。
按照这一薪酬制度，教师要获得高收入，就必须参加各种行政评审、评价，迎合行政体系。因为确定岗位津贴的权力在行政；众多课题、项目都有很强的行政背景。如果一名教师申请不到课题、项目，那么，基本上就只有拿很低的基本工资，和少部分的津贴，到手的工资待遇就非常低。而那些能拿到重大课题、科研项目的教师，则可以通过科研提成（人头费）、奖励，拿到很高的收入。
多年前，媒体就曾报道，高校教授贫富不均，有的教授年收入好几百万，开宝马，而有的教授，尤其是人文社会科学学科教授，收入则很低，不到10万，骑破自行车上班。近年来，有的高校在招聘人才时，动辄开出百万价码，这是高校没钱吗？但针对的对象是所谓的“千人学者” 、“长江学者”。
这种薪酬制度，导致整个高校严重功利化。首先，把教师的精力都投向申请课题经费，搞学术研究，而不愿意搞教学，而与之对应，那些本来课题项目就少的学科就不被待见。从事一线教学的教师，因为没有课题，考核都通不过，在大学里非但不能晋升，还被边缘、淘汰。
其次，引导教师“争名逐利”，抢各种学术头衔，像“千人计划”、“长江学者”，这本来只是国家资助青年学者安心进行学术研究的人才计划。可是，几乎所有高校，都把本校教师有多少入选计划，作为本校的办学业绩，以及学者的个体荣誉。
▲图片来自网络
也就是说，只要入选计划，什么研究都没开展，就已经功成名就了，而且，这个头衔一直跟着学者，学校再按这一头衔给特殊津贴。哪怕这名学者什么事也不干，仅凭这一特殊津贴，就比普通老师的基本工资高得多得多。这哪是鼓励学者平等竞争，分明是制造学术特权和学术利益共同体。
我国高校也推出过学术休假制度，说是尊重学术规律，给学者一段休养思考时间，可是几乎没有教授敢享受学术休假，因为在休假期间，只有基本工资，岗位津贴是没有的，如果再不弄课题，生存都困难。这样的薪酬管理制度，就把教授变为“学术民工”——这不是拿教授与民工比较，而是采取和民工一样的计件、工分制兑现薪酬。
但教育的规律，不能采取“计件制”、“工分制”。荒谬的是，大学教师给学生上课，现在就只计工作量。在发达国家和地区，大学教授的薪酬实行年薪制，并基于年薪制，实行终身教授制度。年薪制是按岗位职务的约定给年薪报酬，这与教授申请课题、经费无关。年薪制保障教授的学术、教学活动，不受外部非教育、学术因素干扰。
我国香港地区高校，给教授开出的年薪就很高，教授们不必通过申请课题来解决自己的收入待遇问题，由于年薪高，大学也就明确禁止教授校外兼职，而是专注本校本职工作。可我国内地高校，目前解决教师待遇问题，还是按课题经费提成思路，同时，鼓励教师兼职兼薪。
从国家的教育经费拨款和科研经费看，高校其实完全有条件整体提高教师的待遇，并实行年薪制。笔者曾测算，按照当前国家的投入，我国所有高校教师的平均年薪可达30万。根据2015年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我国普通高校在校生2625.30万人，各级教育生均公共财政预算为18143.57元，而普通高校专任教师数为157万，以此计算，用在每个教师身上的财政预算为30万左右，这还不包括学校学费收入、以及生均共用经费、大学申请的课题经费。
社会舆论也在呼吁高校推进薪酬制度改革，可是，推进薪酬改革的权力，却掌握在收入最高的那部分群体，他们要么有行政职务，要么有显赫的学术头衔，也就不愿意改革原有的薪酬制度。这也是我国推进高校去行政化改革的困境——去行政化改革由行政权力主导。毫无疑问，一个有教育理想、学术追求者，面对这种严重行政化、功利化的学校管理模式，是会感到痛苦而绝望的。
所以，对于武汉大学新闻系主任的辞职，复旦大学教授的工资单，不宜简单理解为个别教授的个案，而需要对我国高校当前实行的内部治理结构、教师薪酬制度，进行全面的梳理。要以改革的勇气，直面高校严重的行政化，以及由此已经形成的学术利益共同体，全面改革我国高校内部治理，否则，以目前的高校管理体制，我国对高等教育投入再多的经费，也无法建成世界一流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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