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余秀华被家暴，只是女作家的私事？

  凤凰网原创  “能把爱她的人逼着打人，是我的错吗？”一百年了，男人家暴的理由一点没变。

作者｜上官乱

专栏作家

余秀华再次上了热搜，是因为她的男伴，小她十几岁的杨槠策在直播中向大众呈现了她最“不堪”的样子，随后她也首次向大众透露了她这段感情的真面目：交织着浪漫与争吵，充斥着互相羞辱和伤害，男方对女方的家庭暴力。

但是，观众似乎并不太意外，仿佛一开始就预见了这一地鸡毛的结局。 

家庭暴力、公众人物的隐私、女作家的感情生活，再次成为焦点，但讨论似乎依然没有进步。

家暴从来不是私事

杨槠策的行为，是毫无疑问的家暴。他自己也在新闻中承认了，只不过以“能把爱她的人逼着打人，是我的错吗？”这样的狡辩方式。 

相关的司法机关，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出来科普：女性遭遇家庭暴力，需要第一时间报警、取证。但这也再次说明了另一种情况——家暴案件是难以取证的，如果余秀华没有在第一时间留下照片、验伤证明，这个家暴就很难被司法认定。大多数家暴案难以追溯，都是这种原因。 

可是，在亲密关系中，有几个人会在第一次遭受家暴的第一时间就留下证据呢？这不就等于放弃这段感情了吗？而且，在亲密关系中，双方很容易和解。 

家暴的特点就是长期性、隐秘性、反复性，女性要保护自己，需要巨大的决心和耐心；之后，要面临艰难的取证过程和维权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当事女性是个公众人物，还会面对许多的质疑、责难和误解。 

对于公众女性人物，在婚姻中看起来是强势的一方；但在感情破裂时，何尝不是被动受害的一方？因为在亲密关系中，双方的隐私都会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彼此面前：关系好时，这是信任和情浓的体现；关系破裂时，这种隐私则可能成为对方手握的利刃，拿到公众面前伤害和羞辱对方。

而对于公众人物来说，这种冲击是巨大的。比如，杨槠策当众说余秀华喝酒尿裤子；前不久，汪小菲声称大S吃违禁药（事实上被证明那只是治疗癫痫的处方药）；李敖曾经公开胡因梦便秘的“丑态”……虽然男方这种行为极其不堪，但女性招架无力。 

杨对余的暴力，不仅是男性对女性的暴力，更是一个健全年轻男子对中年残疾女性的暴力。很多事情的本质，明明显而易见，伤害就是伤害，暴力就是暴力，只是加上了亲密关系的掩护，加上了爱情的滤镜，就被淡化和无视了。

被神化和被投射的余秀华

余秀华固然反叛，她对世俗的不屑，对爱欲的不加掩饰，尤其是与她残疾的身体形成巨大反差的旺盛生命力，都引起了人们的强烈共鸣。既然是共鸣，也自然会有大众的自我投射。

在这个表达谨慎、情绪压抑的公共舆论场上，大家乐于看到这样生命力涌动的人代替自己释放性情。但余秀华的反叛，何尝不是一种被残酷的生活和辛酸的命运逼到走投无路的孤注一掷呢？因此，她也脆弱。

其实余秀华算不上难看，她只是不打扮，加上脑瘫造成说话时表情扭曲，让她显得更为凄苦。可是，她太缺乏爱，甚至曾在采访中表示，她可以获得很多奖项，但没有爱情，一切都没有意义。

她把爱情看成比创作还重要的事情，似乎她的生命唯有爱情才能滋养。她也自卑，把自己缺乏爱归结于缺乏性魅力，又把缺乏性魅力全部归结为自己的残疾和外貌。这固然是片面的，但又是无奈的。如果她真这样认为，那么说明她对爱情的理解也是残缺的；如果这只是她对自己残酷命运的自嘲，那么她是清醒而悲哀的。 

| 余秀华和男友的婚纱照 图源：余秀华微博

因为唯有外貌和残疾是她无法通过努力和写诗改变和消解的事情，唯有懂得这一点，她似乎才能原谅自己的无力。

但是，大家只想看到一个反叛的余秀华，一个怒怼键盘侠的余秀华，不想看到一个脆弱和沉溺于爱情幻想的余秀华。尽管，这个余秀华和那个余秀华，是一体两面的。

她对爱情的渴望，掺杂了很多幻想和自我投射；而杨槠策这样一个小伙子，不一定能承担这么多幻想和投射，感情崩塌是迟早的事情。公众又在她身上投射了冲破世俗的渴望和自由不羁的渴望，余秀华同样承担不了这样的渴望。

余秀华本来就不是爱情神话，甚至也不是诗歌童话，她的诗歌是“烟熏火燎、泥沙俱下，字与字之间，还有明显的血污”（《诗刊》编辑刘年），她从来就没有承担过什么宏大的主题，她的诗只是她自己的生命的表达。

那些被伤害的女作家们

撇开性别平权的主张，“女作家”这个词是很微妙的，既承担着公共表达和艺术表达的功能，又承担着女性的角色特征。因为有公共表达的能力，她们往往被认为是独立而强势的；然而，作为女性，她们受到的侮辱和伤害又是被窥视的、被隐匿的。

女性在感情中逃不掉的东西，她们同样逃不掉。

有人说余秀华“秀恩爱死得快”，很快就被打脸，但试问有几个人的感情和婚姻没有打脸的时候呢？同样是知名女作家，张爱玲自小被父亲家暴，被深爱的男人背叛和羞辱；萧红长期被萧军家暴、背叛；JK罗琳在成名之前也遭到丈夫的家暴；哪怕就是女权鼻祖波伏娃，在跟萨特的感情中，也一次次经历过被背叛、情感勒索和自我怀疑。 

余秀华是不畏被关注，不惧被审视的；这样，她反而没有包袱。不用像最近离婚的台湾艺人黄嘉千，一直努力给大众营造自己婚姻幸福的假象，反而使婚姻走到了尽头，疲惫不堪。这一点和余秀华最像的，是萧红。

萧红，因为自小缺爱，所以一生渴望爱和依靠。但是，她在文学上的成就超过萧军时，成了被家暴的对象。她不知道挨了萧军多少次打，但她一次又一次地原谅对方，在友人面前说谎，掩饰萧军的恶行。而且，她一直试图修复关系。在日本休养期间，她总给萧军写信，安排他每天吃什么，睡什么，怎么养身体，换来的却是萧军的出轨。 

王小波说：愤怒的本质是无能。家暴的男人愤怒，是因为他对自身处境的无力，于是只能挥拳向弱者。在最新的新闻里，“杨槠策回应家暴余秀华：能把爱她的人逼着打人，是我的错吗？”——一百年后，男人家暴的理由一点没变。 

萧红不懂吗？她懂的，在《呼兰河传》中，这样写“打老婆”——男人打老婆的时候便说：“娘娘还得怕老爷打呢？何况你一个长舌妇！”可见，男人打女人是天理应该、神鬼齐一的。怪不得娘娘庙里的娘娘特别温顺，原来是常常挨打的缘故。可是，即使再理智，即使再清醒，也无法填补她对缺乏爱的恐惧。

在这一点上，余秀华甚至比萧红还坦荡。但是，或许是因为这段感情的不堪被杨槠策公开了，毫无修补的希望了，她才选择破罐破摔，不过她依然选择原谅，希望对方挣够钱，因为日子还长。 

在女作家中，也有遭家暴后“逆袭”的范例，那就是曾和张爱玲齐名的上海女作家苏青。她出身书香门第，却因为生不出儿子，长期遭到丈夫李钦后的冷落和家暴。最终，丈夫的耳光打醒了她。她反抗了，开始写作，她的才气让她很快挣到钱，实现了经济独立。离婚后，发表小说《结婚十年》，一炮而红，被当做民国的“当代婚姻启示录”，成为上海屈指可数的富豪女作家。

所以，其实余秀华的选项，真的可以不止是爱情。

本文系凤凰网评论部特约原创稿件，仅代表作者立场。

主编｜萧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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