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期专访]天坛医院杨俊:脊髓肿瘤手术风雨二十年 治愈与致残只在毫厘之间

神外前沿讯，中国神经外科脊髓领域知名专家杨俊主任是北京天坛医院神经外科的元老级人物，一直默默奋战在临床一线，二十多年来在脊髓手术领域中不断攻坚克难，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

杨俊主任可能也是少数能够历经“三址”的天坛神外专家。早在1979年，杨俊主任从宣武医院到天坛医院现址时，当时“天坛医院还没有挖地基”。今年6月份左右，天坛医院又要整体搬迁到北京花乡桥的新址，杨俊主任还将和他的同事在脊髓病区继续发展和壮大。

1985年，天坛医院新病房启用，首批成立的亚专业包括脊髓专业，但受限于当时的技术条件，脊髓术后的并发症发生率高，治疗效果差。当时是神外医生“不愿意碰”的亚专业。

技术突破出现在1992年，当时北京天坛医院著名的王忠诚院士开始对髓内室管膜进行全切除研究，这一重大进展改变了只能做活检和部分切除的历史，杨俊主任当时做为王院士的秘书参与了预研工作。

1996年，已经在脑血管病、颅内肿瘤打下坚实的显微外科技术的杨俊主任开始负责天坛神外脊髓病区工作，由此开始专注于脊髓领域，至今已逾20年。

当年，脊髓病区的一年的髓内肿瘤手术只有40例、髓外肿瘤只有79例，现在脊髓病区每年手术量稳定在750台左右，而且如果没有床位和手术室等限制性因素，每年还会做的更多。

一般人认为神经外科都很危险，但在杨俊主任看来，相对于颅内疾病，脊髓手术技术难度，要求更为细致和轻柔。而且其手术效果常常是两个极端，以脊髓肿瘤手术为例，要么给病人带来治愈机会，要么可能给病人带来终身瘫痪等严重功能障碍。

从某种程度上看，脊髓手术可能给术者带来的心理压力要更大，虽然不像脑干手术面临生命危险，但却有着极高的致残风险，而且脊髓患者及家属对手术本身会抱有更高的心理预期。

治愈还是致残，可能只在术者手术操作的毫厘之间。

20多年的历练，杨俊主任带领天坛神外脊髓专业，早已形成了自己的手术规范和技术优势，将脊髓肿瘤这个罕见病无论从手术数量还是质量上都做到了全国领先，声名远播。

杨俊主任为人低调谦和，很少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更不愿意谈到自己的成绩。有两次是天坛医院本院的学术论坛，杨俊教授作为病区主任必须演讲，但也是勉强对着PPT念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而病人的选择是最理性的，现在脊髓病区每个月都有100名以上患者在排队等待住院手术。

近日，在北京天坛医院神经外科脊髓病区办公室，病区主任杨俊教授接受了神外前沿的访问，以下是对话实录：

1、脊髓和脊柱

神外前沿：之前国内神经外科做脊髓占比比较多，现在做脊柱的越来越多，您怎么看这个趋势？

杨俊：天坛医院传承下来的基本上还是做脊髓肿瘤为主，我是1996年开始专注做神经外科脊髓专业的，在之前也做过脑肿瘤、脑血管病等。当时收治脊髓肿瘤患者没有现在多，是患者比较少但床位还有空余的空间，所以当时也收治了一些脊柱病变的患者，像椎间盘突出、椎管狭窄等。

当年是通过传统的查体方法像X光片、椎管造影等，诊断脊髓疾病比较繁琐，治疗效果也差，所以很多医生也不愿意干这个专业。90年代后期磁共振技术的应用之后，检查手段简化了，做完磁共振就能够在门诊确诊，这样门诊检出率高了，病人也慢慢就多起来了。

另外，由于手术器械也不断改进，像双极电凝等器械逐渐出现，让手术效果越来越好。过去器械和检查手段受限，手术容易出现瘫痪等严重的并发症，所以神经外科医生对脊髓手术还是有些恐惧的。脊髓手术不像脑肿瘤手术，术前患者和家属有思想准备，手术后致残甚至出现生命危险，还比较容易接受。脊髓手术不行，一旦患者瘫痪就是一辈子，所以病人也对脊髓手术更为恐惧一点。

我们病区随着治疗效果越来越好，病人也越来越多了，后几年我们脊髓肿瘤患者太多了，但床位和手术台有限，所以基本上就集中做脊髓肿瘤了。但是断断续续的脊柱方面也做了一些，包括减压、自体骨的融合、椎间盘置换等。

神外前沿：脊柱手术比较脊髓手术的手术时间和住院时间会更短？

杨俊：是，像颈椎手术对我们神经外科医生来说可能不是太难的事情，而且我们在显微镜下做，骨科基本上是肉眼做。我们用显微镜做，能够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手术效果很好，本身术后没有什么并发症，出院也快。我们对脊柱手术的操作技术不存在问题。

2、从肉眼到显微技术的亲历

神外前沿：您之前在别的专业组还做过负责人，为什么在1996年转到脊髓专业组了？

杨俊：科里工作需要由领导做出岗位调配，我最早是给王忠诚院士当了几年秘书，当时王院士以手术治疗脑血管病为主，我就跟着做脑血管病。后几年，陪着赵继宗院士做颅内动脉瘤、脑血管畸形等脑血管病手术。为了丰富自己的手术经验，因为只做脑血管病还是局限了一点，1992-1995年就又负责在神外4脑肿瘤病房工作几年。

神外前沿：您的经历很丰富，脑血管、脑肿瘤和脊髓，这三大类疾病的手术操作上有什么特点吗？

杨俊：最早开颅手术都用的单极电凝，手术操作比较粗糙，治疗效果差，术后并发症多，后来出现双极电凝和显微镜技术。尤其是显微镜的出现更为重要，因为之前都是肉眼做手术。

我个人用显微镜还有点优势，我最早和王院士做血管病，显微镜的引入主要是王院士提倡的，所以在1986年和王院士做血管病之后就要求必须用显微镜，当时做肿瘤是不用显微镜的，因为显微镜也没有那么多。所以我掌握显微镜技术可能比别的医生要早，因为有这个得天独厚的条件。

后来到神外四病区，做肿瘤手术也离不开显微镜了，对显微技术掌握的也更扎实一些，包括后来到了脊髓病区，也一直用显微镜。当时脊髓的手术效果差，基本上就是骨科的套路，用了显微镜之后治疗效果相比以前有了明显提高，损伤轻而且肿瘤切除的干净了。

3、脊髓肿瘤手术治疗效果

神外前沿：脊髓肿瘤和颅内肿瘤的发病率相比是什么关系？

杨俊：天坛医院统计本院的手术比例是1：11，也就是11个脑肿瘤中有1个是脊髓肿瘤。

神外前沿：目前脊髓肿瘤治疗效果如何，相比于颅内肿瘤？

杨俊：相比颅内肿瘤的治疗效果要好很多，因为脊髓肿瘤基本上都是良性的，全切以后基本上能够得到根治。颅内肿瘤中胶质瘤占30%左右，胶质瘤是恶性肿瘤，存在复发等问题，而脊髓肿瘤中80%的是良性的，完整切除后患者终身受益，但是如果瘫痪了病人就终身残疾了，治疗效果上是两个极端。

神外前沿：脊髓肿瘤中比较高比例的是什么类型？

杨俊：髓内主要是室管膜瘤，还有血管瘤等病理属于是良性。髓外肿瘤主要有神经鞘瘤和脊膜瘤等。

神外前沿：如何避免手术造成瘫痪？

杨俊：术前评估、医生的经验有关，尤其是医生的技术要到一个层次，要能够通过读片就对病情做出基本判断，是髓内还是髓外的，会对手术有很大的指导作用。

神外前沿：哪些技术能够对提高手术效果起到比较大的作用？

杨俊：术前的影像诊断、医生的操作技术和经验，这是最主要的。

4、病区基本情况

神外前沿：病区基本情况，手术量？

杨俊：每年750台手术左右，因为床位和医院分配的手术台数是有限制的，除非有急诊，像星期一、五给我们2个手术台，我们要做4台手术，周二、三、四都是只给一个手术台，常规安排只能做两台，极个别病人危重的要和手术室协商才能做。

神外前沿：手术能力没问题？

杨俊：对，如果床位和手术室充足，我们每年可以做800台以上手术，病人需求也很强烈，每个月都是100多病人在等住院，脊柱病还没怎么做，做的话病人更多。

神外前沿：每年700多台手术，靠前的病种是什么？

杨俊：三分之一是髓内的，三分之二是髓外。髓内肿瘤中室管膜瘤比较多，每年100台左右。

神外前沿：髓内室管膜瘤术后也需放化疗吗？

杨俊：基本上不用，除极个别瘤细胞生长活跃者，不能做到全切除的病例。绝大多数病例病理是I-II级良性。

神外前沿：搬迁到新院之后有什么变化吗？

杨俊：手术室应会多给一些配置，另外会引进一些新的硬件设备，包括术中影像设备等，开展新业务可能性会增加。

神外前沿：科室在全国范围内的特色？

杨俊：脊髓肿瘤发病率很低，在地方医院上很少，省级医院可能一年也就遇到十几例、二十多例，病人也比较分散，我们这里比较集中，90%以上的病人来自全国各地。很多神经外科的脊髓脊柱专业以脊柱为主，就是因为脊髓的病人少。再有，现在和国外交流多起来了，国外神外医生做脊柱的比较多，主要也是因为肿瘤病人少的原因。

神外前沿：未来有什么规划？

杨俊：还是以肿瘤为主，希望做到极致，借着天坛医院的神经外科的名气，把治疗脊髓肿瘤为主大旗扛下去。搬到新院后，在脊柱领域也做一些工作。

5、比脑手术更细腻

神外前沿：年轻医生学习脊髓手术应该注意什么？

杨俊：主要是显微技术操作，其次要重视对组织的保护，脊髓手术效果好很重要的就是尽量不损伤正常组织，损伤了很多情况下是不可逆的，不像颅内的手术，尤其是颅内胶质瘤可以扩大切除。

同样是神经外科，脊髓手术和颅内手术区别很大，脊髓手术更需要轻柔仔细，我们用的电极功力甚至比脑干手术还低。要用很小的功率才能避免脊髓组织的不可逆损伤。

脊髓手术除非高颈髓的，虽然不涉及呼吸功能危及生命，但下颈段以下的主要涉及瘫痪风险的问题。病人来了还是想治好病，都想躺着来的走着出去，如果术后的症状更重了，家属和病人都很难接受。所以要求我们的工作要特别仔细。

神外前沿：如何传承下去？

杨俊：病人多，年轻医生手术机会多，高年资医生有帮带责任，外科手术主要靠操作，多看多做经验才能增长。

我们做了这么多年，手术技术上形成“套路”了，建立了自己的规范，包括术前诊断、手术方式。其他医院做颅内病变比较多，脊髓手术相对少。天坛医院神外一个病区基本就是一个专业，年轻医生一个病区待一年，转完神经外科就要十多、年。所以我觉得，一个神经外科医生如果不做到15年以上，恐怕做不了太多工作，成长比较慢。

受访者简介

杨俊，教授，主任医师，北京天坛医院神经外科中心脊髓病区主任，从事神经外科临床工作30多年。从1996年以来专心从事脊髓神经外科工作，专业涵盖脊髓肿瘤，颅颈畸形，脊髓空洞，椎间盘突出等脊柱疾病的诊断和治疗。

在王忠成院士的指导下扎实的工作，特别是对疑难复杂的髓内肿瘤，椎管内外肿瘤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和临床探讨与实践，使这些患者获得了满意的治疗效果。来自全国各地，甚至来自国外的患者慕名求医，脊髓脊柱专业的病人逐年增多，现每年收治脊髓髓内肿瘤，髓外肿瘤，颅颈畸形，脊柱疾病人600余例。收治许多少见的巨大髓内，髓外肿瘤，颅脊畸形等疑难病例，获得了良好的治疗效果。每年收治病人例数和手术质量，在国内外名列前茅。

曾经从事颅内肿瘤，脑血管疾病外科专业的工作，积累了丰富的治疗经验，并参加了国家关于脑血管病的脑动脉瘤，高血压脑出血的外科治疗七五攻关的研究工作。对复发型脑膜瘤的临床特点及其超微形态学进行研究，主要参与对脑胶质瘤术中全切除判断的研究工作，均获得卫生系统科技奖励。

1990年在日本东京墨东医院神经外科作访问学者， 1996 年在日本大阪国立血管病中心神经外科研修。在专业杂志发表了多篇专业文章并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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