矶崎新 | 东方传统与现代主义

Original archiworld ArchiWorld世界之旅 2022-04-21

矶崎新

Arata Isozaki

2019年，88岁的矶崎新老先生斩获了第41界普利茨克建筑奖，成为普奖日系家族的第八位获奖者（其他七位分别是丹下健三、槙文彦、安藤忠雄、妹岛和世与西泽立卫、伊东丰雄、坂茂）。

矶崎新常被称为“建筑界的国际主义战士”，他的设计与理论融贯东西，但绝不模仿。今年的普奖评委会主席这样评价他：

“矶崎新是一个先驱者，他认识到对建筑的需求是全球性与本地化的统一。多年以来，他不懈努力，确保世界上具有悠久建筑传统的地区不局限于这一传统，而是助力传播这些传统走向世界，同时从其他地区有所借鉴。”

筑波中心广场

矶崎新自己曾坦言道：“如果不能关照起传统和现代，一个建筑设计师就不能被称为一个合格的创造者。”

他的第一件作品大分县立图书馆被称作是日本粗野主义风格的建筑杰作，但实际上却是向奈良东大寺南大门的致敬之作。

大分县立图书馆

建造于镰仓时代的南大门颇具天朝宋代风格的特质，但其营造与气质又绝不相同，这种自传统中绽放出来的当代感，使这两座建筑都成为前所未有的建筑，像战士一样傲立在时代潮头。

奈良东大寺南大门

但时代的风向总是在变化的。18世纪的欧洲曾经非常流行中国风尚，而19世纪到20世纪初，日本风格又成为异域主流。至于中国和日本，由唐至宋几百年间的交流影响至今都仍旧存在。

所以找到立足的原点，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格外重要。

1970年代末，当时还年轻的矶崎先生出版了《建筑的“日本性”》，反思欧洲主导的现代主义潮流下，到底什么是日本的东西。

“所谓日本的、中国的，其实都不是我们自己说的，而是从我们之外的第三者的眼睛来看到的。这就说明，对一个事物的观点，辩证的关系是，从内部看的和外部看的最终形成一个整体的形象。”

虽然近年来普奖总在学界被吐槽为美国人引领全球建筑风向的文化武器，但不妨碍我们吃瓜群众来膜拜和探究一下，普奖评委如此垂青的日本现代建筑，其背后的东方传统与西方现代主义跨越时空的互动。

PART 1

| 传统是现代的起点，也是不断反思的原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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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60年代，日本的大门被美国人佩里的黑船一炮轰开，不久就在国内国外一片混战中开始了全盘西化的明治维新。

四十年之后，渐渐成长起来的日本本土建筑师终于开始对全盘西化进行反省，反思那些英式法式线条柔美石材雪白的新官邸建筑，反思欧洲古典主义建筑在日本的影响，反思在民间工匠一直在默默传承的民间建筑。

1876年，美国费城的世博会让日本手工艺品走向世界，其木刻画甚至启发了新艺术运动，甚至可能启发了印象派绘画。

金阁寺

不久之后，陷身于集仿主义泥淖的欧洲激进青年们，比如赖特、布鲁诺·陶特、格罗皮乌斯、柯布西耶等建筑大咖，先后来到这个国家。

在这片远东的土地上，在日本的传统梁架结构中，汲取着现代主义的养分，并留下了一些作品。也无怪乎日本今日盛产设计大咖，毕竟早在半个世纪前就集齐了现代建筑四大师中的三位。

国立西洋美术馆，柯布西耶

在当代，一轮新的对现代主义的反思又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之中。无论是东方传统对现代主义的启迪，还是现代主义对东方空间的化用，又要经历一轮新的再发现。

现代主义的宣言 | 传统建筑的启示

战乱不止的室町时代是日本现代文化的奠基。宫崎骏老爷子的《幽灵公主》就是以这个时代为背景的。虽然混乱，但是佛教禅宗文化在这个时代得到了较大的发展，枯山水庭院应势而生，和风建筑此时臻于成熟，桂离宫的书院造样式即可追溯至此。

格罗皮乌斯与桂离宫

桂离宫是江户时代智仁亲王位于京都的别苑。这座“现代性”的历史例证，以及其所包含的禅宗空间思想，受到了各路大咖的无限追捧。

美国现代建筑评论家查尔斯·詹克斯曾在《晚期现代建筑及其他》一书对桂离宫这样阐述：“到目前为止，关于日本接受现代建筑的问题已提出过多条理由，最流行的解释是：

对日本来说，现代建筑本不是新事物。神社和桂离宫的建筑传统本身就是‘现代的’；它们使用表面无修饰的自然状态的材料，它们强调交接节点、结构和几何关系，甚至桂离宫是完全处理成黑白块相间的微妙不对称形式，完整健全的‘国际式风格’在日本已有四百年之久，其内容包括标准化、灵活性、模数协调、网格设计……”

正是因为这些特征，与任何其他地区或民族的建筑相比，日本传统建筑似乎都更适合作为现代主义建筑的模板，而桂离宫更是其中的典范。

1960年，格罗皮乌斯和丹下健三合著的《桂离宫：日本建筑的传统与创新》中称赞了日本禅宗中“以贫为贵”的传统，并评价桂离宫是“民主精神最杰出的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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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历史更为悠久的平安时代的平等院凤凰堂，则受到了赖特的青睐。

赖特于1905年第一次访问日本，凤凰堂的“十字平面”十分对赖特的胃口，它代表了一种均质的流动空间，凤凰堂中的神龛则与赖特草原住宅中的壁炉有着异曲同工之用。

赖特在自己的报纸《Oak Park Reporter》中，详细描述了凤凰堂的建造细节，并称：“只有通过亲眼看见日本工匠的建造，人们才能最终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建筑会俘获众多访者的心。”

赖特在凤凰堂中发现了改变美国方盒子住宅的可能性，受到可移动的纸质木障的启发，消除墙单一的屏障功能，而成为开放空间、流动空间的手段。深远的出檐、立面的水平向划分、室内线条感巨强的木质装修，都可看出与日本建筑千丝万缕的联系。

赖特消解美国盒子

密斯风格 | 新生代的反思

日本的传统建筑启发了第一代现代主义建筑大师，而他们又对日本建筑界产生了直接的影响。赖特、柯布西耶等人不仅在日本留下了作品，而且培养了前川国男、坂仓准三等领导日本现代主义潮流的建筑师，并影响到丹下健三等继起下一代的传承。

广岛平和纪念资料馆，丹下健三

现代建筑几位先驱中较为年轻的密斯，虽然并未直接表现出对于东方传统空间的赞美，但他一直崇尚理性的哲学思想，大概是受到赖特的影响，十分推崇老子这样既可以脚踏实地、又能够仰望星空的思想家。

范斯沃斯住宅

二战以后，密斯亮晶晶光闪闪的玻璃建筑一扫六合，他的“全面空间”和“少就是多”风靡全球，发展至今日，大有一统河山千秋万代之趋势。

而安藤忠雄、妹岛和世与西泽立卫等日本新生代建筑师的作品，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对密斯空间最精美的致敬。

芝浦住宅

但是，随着当代学者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进一步反思，更多的建筑师开始意识到东方传统中，空间的流通不仅仅是视觉上的通透，更要有对自然世界的开敞。

芝浦住宅

正如坂茂对范斯沃斯住宅流动空间的怀疑：“大片的固定玻璃带来了视觉上的交流，但仍旧是西方式的，与日本的建筑传统并无实质上的共同性。”

坂茂的窗帘墙住宅外观像极了范斯沃斯住宅，但其思考的方式与密斯则可能是完全不同的。

坂茂 curtain wall ho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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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搜索结果

丹下健三早就提出过提出“日本应该怎么办”的问题。“我们要以现代的眼光来演奏日本的古建筑让人们欣赏，就如拿到美国近现代美术馆建造的书院造。”“虽然建筑的形态、空间及外观要符合必要的逻辑性，但建筑还应该蕴涵直指人心的力量。这一时代所谓的创造力就是将科技与人性完美结合。”

PART2

| 禅宗思想与“Less is mor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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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

东方禅学由来已久，在中国儒释道三法相互借鉴，在日本则与本土神道教相互杂糅，形成了“万物有灵”、“山川草木皆成佛”的自然观。

赖特曾发表声明澄清过他作品中的东方影子，他作品中的东方影子是一种哲学上的情感上的共鸣，绝不是形式上的抄袭。

他认为西方没有很多人了解老子的“道”，而东方人却深谙其中玄妙，有着与自然和谐的直觉，并以这种直觉建造房子。房间的真谛在于屋顶和墙围合出的空间，而不在于围合物本身。

流水别墅

极致的空间体验最终都将会触及到精神震撼，给人以“欲辨已忘言”的醍醐之意。古往今来，做到能够做的建筑不多，也不断有建筑大咖向纯净空间的顶峰冲击。

密斯的新柏林美术馆是一例，它是现代建筑里的帕提侬神庙；安藤忠雄的水御堂也是一例，它是清水混凝土的真言宗道场。

柏林新美术馆

日本建筑发源于极端实用的初衷，这与禅学熏陶不无联系：少量开支、有效产出、除去夸张的表现。即便是最简单的建筑，用最简单的手段，辅以最精致的空间考量，也可以成为非常优秀的房子。这样的禅学观念，与极少主义的宣言所得出的结论竟然不谋而合。

真言宗水御堂

禅宗之“空”是“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令人通过静心沉思来体悟世间万物，以求精神旷达、超脱自由。极少主义更像是“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用逻辑来精简事物，而后达到最大程度的丰富表现。

禅宗思想与极少主义的区别就在于：禅宗思想是发源于内部的清扫，极少主义则是外在的简化。

虽然出发点不同，但东西方美学思想跨越时空的交流碰撞，产生了一系列的经典创作。立足实际、除去冗繁、追寻本质，正是现代之所以为现代的共鸣。

结语

看过近百年来东西方现代建筑相互启迪的成长历程，让我们回到2019年。

当代日本建筑评论家藤井明曾经提出过当代建筑发展的两个方向：一是“建筑电讯派”将建筑媒体化、非实存化；二是走向对“没有建筑师的建筑”，即传统风土建筑的学习。结构、材料、技术永远在革新，媒体化将建筑引向非实存化，但是来自古罗马坚固、实用、美观的三原则仍远远没有过时，还是当代建筑应当遵循的建造原则。同样不会过时的还有民族的文脉根基，在传统的土壤中深深扎根，向全新的世界伸展枝叶。

物哀、幽玄、侘寂是日本传统美学意识的三种境界，不仅体现在文学作品中，也是其建筑营构、城市建设隐约可见的思想内核。

建筑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禅学是思考问题的一种态度。

矶崎老先生是“建筑界的国际主义战士”，他最喜欢“不真实的世界”：“在那里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像和其他人在搏斗，在这个世界当中，有很多种不同的拳击方式，我们必须对它们作出回应，这种冲突非常刺激。”用真正的智识盖房子解决问题，且不断融贯中西，这本身就是一场搏斗。

东方传统可以说是现代主义的起点之一，更是值得天朝我辈不断反思的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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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

“Stay hungry，Stay foolish”

“求知若渴，虚怀若愚”

乔布斯自大学肄业后开始禅修，这碗鸡汤可以送给所有的思想战士，愿你保持初心，愿你五感全开，愿你方得始终。

作者 | 王慧文

编辑 |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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