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你的商店对我打了烊

“我们要努力营造自由公平的贸易投资环境，保持市场开放。”

日本牵头的《G20领导人大阪峰会宣言》刚喊出去没多久，转身就对韩国“拔刀”了。

7月1日，日本经济产业省宣布，将对出口韩国的半导体与屏幕材料加强审查与管控，并将韩国排除在贸易“白色国家”名单之外。

日本此番打击可谓精准且强力，半导体和液晶显示屏是韩国的出口支柱产业，如果遭遇材料方面“卡脖子”，产能将受到巨大影响。

韩国上下对此反映强烈，产业通商资源部回应将诉诸WTO，敦促日本撤回“经济报复”措施，否则将反制日本政府。同时政府宣布扶持存在限制风险的产业，争取早日摆脱对日依赖。

2019年7月5日，韩国首尔，众多民众在日本驻韩大使馆前集会，谴责日本政府对韩国出口的决定，举牌呼吁“抵制日货”

民众的反应更大。有人在青瓦台网站上发布了一份请愿书，敦促政府对日本的出口举措采取报复性反制，签名者迅速突破一万。关于日本品牌的抵制清单迅速在社交媒体上疯传，部分在韩国活动的日籍艺人也受到波及。

在G20峰会上口口声声要遏制贸易保护主义，维护自由贸易的日本，怎么就突然对韩国翻脸了？韩国对此将如何如何应对？日韩之间的贸易争端将会对全球带来怎样的影响？

一时间，全球目光从贸易争端逐渐缓和的中美，转向了东北亚地区。

01

历史芒刺

剪不断理还乱的历史问题，是日本这次对韩国出手的主因。

一直以来，日本对韩国在劳工问题与慰安妇问题上的反复纠缠伤透脑筋。然而自2015年，安倍首相在终战70周年演讲上强调“日本未来一代不应就过去继续道歉”之后，日本方面就下定决心不再回应韩国有关历史问题的诉求。

《军舰岛》剧照，朝鲜民众被日军强征为劳工的悲惨场景

韩国政府的确相对缓和下来，但韩国民间团体却没有停止申诉，对日要求道歉与申请赔偿的案子始终在继续。韩国法院受理的案子中，虽然大部分都驳回了团体的要求，但架不住韩国人的“坚韧”。

举个例子，围绕“慰安妇问题”，由韩国挺身队问题对策协议会、女性团体、市民团体、学生团体等组织，自1992年1月开始，每个星期三雷打不动地在日本驻韩使馆前示威。至今“周三集会”已经持续了27个年头，一座象征慰安妇受害者的和平少女像也被立了起来，成为日本背上的一根“芒刺”。

2014年9月10日的“周三集会”，一位前慰安妇奶奶与首尔民众围在日本大使馆前的和平少女像旁抗议，要求日本政府解决慰安妇问题

这次被认为是摩擦起因的劳工问题也是如此。二战期间日本征用的朝鲜劳工实在太多，即使后期付了赔偿款项，仍有大量韩国劳工没有收到补偿。这些人集合起来，向韩国大法院一次又一次地起诉、上诉。直到2018年，韩国大法院裁定新日铁住金需赔偿4名劳工每人1亿韩元。

日韩的关系起起伏伏，这些遗留下的历史问题也变得不再纯粹，杂糅着民族情绪，问题更加难以解决。

日本认为自己一直在反省道歉，并通过战后赔款、长期贷款以及一系列的援助项目“最终”解决了这一历史遗留问题。这一结果是“不可逆的”。在日方的眼中，两国关系长期交恶，主因就在于韩方的反复纠缠。

韩国政府本意也并不想纠缠。但却因为独立于政府的大法院可以受理民众起诉，韩国陷入了“被民意裹挟”前进的尴尬局面。

韩国民意施压韩国政府，日本政府同样施压韩国政府，但选举制使韩国政府最终只得对民意妥协，文在寅上台后这一点尤为明显。

2019年1月29日，韩国首尔，“慰安妇”受害者去世，韩国总统文在寅现身吊唁

7月5日，基于2015年慰安妇问题日韩共识设立并负责向原慰安妇支付赔款的“和解与治愈财团”宣告解散。韩国单方面解散的原因是，受害者们高喊“我们不要钱，只要道歉”。

被历史问题不断撕扯的日韩，关系好转几近无望。

02

三种材料

如果说日本是因为无法忍受韩国的纠缠，而要在经济上给韩国一点厉害尝尝的话，那么在成千上万种出口产品中，为何选择半导体和屏幕材料呢？

我们先来具体看看材料有哪些。限制材料共有三种，分别是氟化聚酰亚胺、光刻胶和高纯度氟化氢。

氟化聚酰亚胺用于电视和手机屏幕的OLED显示器。

光刻胶是半导体细微图形加工的关键材料。

氟化氢是半导体杂质洗剂。

前者是制造液晶屏幕中的必要材料，后两者在半导体制造中不可或缺。别看这些材料的名字不起眼，但却是“打蛇打在七寸上”。

众所周知，韩国的液晶面板与半导体是国家支柱级别的出口创汇产品。仅仅是智能手机层面，三星和LG的面板占了全球销量的半壁江山。而在半导体特别是Dram上，三星与SK海力士的市占率达到70%以上。

有人不免疑惑，没有日本材料，韩国不能买其他国家的代替？

答案是遗憾的，曾是全球半导体老大的日本，依然掌握着行业上游的命脉。放眼望去，信越、三菱住友株式会社、住友电木、日立化学、京瓷化学、JSR株式会社、信越化学，半导体材料几乎被日本企业垄断。

据国际半导体产业协会推测，日本企业在全球半导体材料市场上所占的份额约52%。如果没有日本材料企业，全球的半导体制造都要受挫。

日本半导体制造设备及材料国际展示会

在分工有序的全球产业链上，韩国究竟受日本上游材料的制约有多大？韩国贸易协会发行的最新报告显示，韩国半导体及显示器行业在氟聚酰亚胺、光刻胶，以及氟化氢这三类材料对日本的依赖度分别是91.9%、43.9%及93.7%。

日本出手的时机也让韩国处于“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境地。时值半导体下行周期，韩国半导体产业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进入了低迷状态，众多与韩国半导体大厂合作的中小企业订单骤减。

支柱产业的不景气影响了韩国大的经济走势，韩国6月出口同比减少13.5%，至441.8亿美元，连续第7个月下滑，并创下3年零5个月来最大降幅。7月3日，韩国政府再次下调了今年经济增长率预期，同比下调0.2个百分点，来到2.4%～2.5%。

03

号角吹响

有人认为，这是继中美贸易战之后，今年出现的第二大贸易战。

考虑到两国分别是世界第3与第11大经济体的体量，韩国又是世界液晶屏与半导体的主要供给者，这样的形容是贴切的。

韩国并非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第一财经的报道中，曾担任三星电子半导体事业部专务理事陈大济说过这样一件事。

20多年前，三星的一次闭门战略会议上，曾有一场头脑风暴，主题是“能够让三星电子的芯片产业倒下的可能性”，其中就包括日本对韩停售芯片制造的材料，以及中国选择以其他产品替代韩国芯片的担心。

陈大济形容“当时听到这三种可能性的所有高管都在摇头，甚至有人直接表示直流冷汗”，但没想到在2019年，韩国高管最担心的事真的来了。

据韩国媒体推断，现有的材料库存只够韩国企业再用3~6月，如果届时无法找到替代产品的话，大部分工厂就会陷入停产危机。

三星俄罗斯工厂

7月3日，韩国“党政青”召开高层会议，就日本限制对韩出口的应对方案表示，计划每年投入1万亿韩元，推进对半导体材料、零部件和设备的研发。然而即便是高投入，在技术密集型产业里想要获得突破性进展，短时间内也无法做到。

韩国在推进自主研发的同时，也在对日本软硬兼施。软的一面，好言相劝日本撤回制裁，毕竟材料无法出售，日本化学公司也会受到波及，这是个“双输”的局面。硬的一面，积蓄已久的民族情绪再次因为日本的“拔刀相向”而喷涌而出，逐渐大声的“抵制日货”使得在韩日企担心起来。

另外一个值得一提的是，日本的攻击除了限制材料，还有一个8月份把韩国排除在“白色国家”名单的手段。日本移除韩国的理由很暧昧——韩国不遵守某些出口审查手续，但具体是哪几项，日方并未说明。

失去了“白色国家”的资格的韩国，未来从日本购买东西将变得繁琐与困难，过去日本企业向韩国出口相关产品一次申请能够获得3年的出口许可，而对于“失白国家”，企业每次出口都得向经济产业省申请。申请的时间原则上是3个月内，但实际上要花多少天，没有人能够知道。

这样人为阻碍的手段，使得日本的制裁领域有了更广阔的想象空间。光学、机床、机器人、材料、零部件……凡是在市场具有垄断技术的产业，日本都有着“至高无上”的制裁权。而凑巧的是，在细分市场占据垄断地位的日本企业还特别多。

从经济学来看，贸易战毋庸置疑会造成双输的局面。我方有产品技术卖不出去，换不到利润，对方有需求，无法得到满足，双方的需求都被“人为”地抑制了。

但“双输”的贸易战背后的政治与战略考量才是发起者的真正目的。

在中美贸易战上，日本的半导体产业往往被当成“反面教材”提及，日本同样对这段历史耿耿于怀。在韩国半导体、电器、面板产业接连超过日本之时，日本产业界也流传着这样一种“没有实证”的声音——韩国对日企进行了大量的技术盗窃。

日本对始作俑者的美国盟友敢怒不敢言，对接管了市场份额的韩国却始终没咽下这口气。此次出手，颇有些“新仇旧恨一起算”的意味。

对于日韩在经济层面上的交锋，美国仍在静观其变，一反以前通常会介入的惯例。这和特朗普政府有关，商人本性的特朗普或许认为做“和事佬”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既然不会从中获利，正着力选战的他自然不愿再分心关注在此事上。

而且，唯一能在半导体材料产业与日本抗衡的美国企业，没准就能从中获一杯羹。

日韩之战将会走向何方，眼下来看主动权是掌握在日方手中，扎根“恨（한）”文化的半岛民众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混乱即阶梯，谁能从日韩之争中获利，这或许是围观者们考虑更多的事。

作者 | 本刊记者 胡万程

排版 | GI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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