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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着这人的推荐信,孙中山见了李鸿章

南风窗 2019-12-01

以下文章来源于江南智造总局 ,作者荣智慧

晚清思想家王韬

1894年,一位性格急躁的青年,决心从华南的家乡北上,给当时最有实权的官员李鸿章上书,陈述自己的改良主张。北上途中,他在上海逗留了一阵,结识了当时已经声名显著的老者。老者帮他修饰上书,还给李鸿章的幕僚写了一封推荐信。


这位年轻人是孙中山,老者便是王韬。


相比前者的“连篇累牍”,王韬在高中历史课本上只有一句话——和郑观应一样,作为晚清最早的改良思想家,给后来的维新派、革命派提供了思想资源。


只不过,人们往往只看到人物在思想史上的意义,忽略了风起云涌的中国近代,存在着一条与内地差异巨大的经济、政治和文化走廊,即香港-上海走廊,而大量的先锋人物,无不出自于这条沿海地带:苏州人王韬如此,中山人郑观应也如此,孙“中山”更是如此。


时至今日,中国率先冲击区域融合的,依然是这两个自19世纪起就受到西方影响、并有着大量沟通和碰撞的地区——粤港澳、长三角。王韬的经历和主张,给我们提供了一条管窥中国近代改革路径的幽微小道。



西风浸润的粤港澳长三角

香港-上海走廊的提法,来自于保罗•柯文(Paul A. Cohen )的《在传统与现代性之间——王韬与晚清改革》一书。柯文师承费正清和史华兹,本书是他的第二部著作。


在书中,柯文围绕王韬的生平和思想,主要讨论了“传统”与“现代”的复杂关系、中国地域文化对其诞生人物的影响等问题。重要的是,柯文一反“传统”与“现代”的二元对立研究模式,注重探讨传统与现代之间的连续性。在书的最后一章,柯文对王韬及同时代知识分子做了整体性研究,指出近代中国沿海具有创新功能,而这种创新只有经过“内地”的认可才具有“合法性”,才能真正取得成功。


保罗·柯文


19世纪50年代,王韬一直在上海工作,1862至1884年则几乎待在香港,然后又回到上海。郑观应、唐景星、容闳则生在穗港澳地区,在珠江流域接受教育后,来到上海度过余生。


香港和上海的特殊地位,是鸦片战争后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划出来的”。作为两个沿海城市,香港和上海既不是纯粹的现代化,也不是彻底的传统化。它们身处两种文明交汇之处,两种文明都不起统治作用。在这里,内地那些阻碍变革的社会压力、心理压力,很大程度上已经没法发挥作用。


同时,香港和上海城市中随处可见的商业竞争,加强了改良派的重商意识。王韬、何启和郑观应都主张中国政府应该保护和鼓励商业,提高商人的社会地位,辅助他们开拓海外贸易。


香港和上海的殖民地风气也令一部分落后的中国人感到自卑。耻辱的情感对促成沿海改革者的民族主义思想具有决定性的作用。香港是殖民地,上海是半殖民地,西方各国中产阶级的虚伪本性,常常加倍地表现在殖民地社会当中,殖民者建立了刻板的社会屏障,将中国人完全排斥在政治机构之外。



纵观王韬的一生,科举失败,做翻译、办报,和西方人共同工作,生活在上海和香港,到欧洲和日本旅游,造就了他阅历广博、眼界开阔、融贯中西的前瞻地位。但是,王韬对一个拒不承认他的才华的体制的怨恨,未能尽孝道的惭愧和因国族孱弱饱受歧视的屈辱,混杂在一起,令他酗酒、嫖妓,最终吸食鸦片成瘾。


王韬自己也意识到,自己面临个人的十字路口,与中国面临的十字路口紧密交叉。既然已经背离传统,那么也只能怀着饱受传统渗透的叛逆之心,决然地向一种新的人生走去。



国家与人民之间的“蛋糕”问题

20世纪之前,中国的经济几乎完全依赖于农业耕作。王韬经济改革的主张,都和农业关系不大,自然也和时代格格不入。他专注好几个领域:交通运输、开采矿藏、机器制造、商业贸易——都是他长期观察西方得出的“药方”。


对王韬来说,发展非农业经济的目标只有一个:增进中国富强。因为正是在机器制造、海外贸易等方面,世界强国的经济模式和中国迥然不同。


王韬全面拥抱“富强”经历了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一开始,王韬把“富强”本身视为目标,到1865年之后,他强调“树国威”,认为富强是国家强大的手段,而只有国家强大,才能抵御外辱。当时的非难者指责他天天把“富强”挂在嘴边,将导致“管商之风炽,孔孟之道绌”,王韬直接顶了回去,说军事强大了以后儒家道德才能得到弘扬。


不过,一般来说,“富国强兵”是法家对中国政治思想的贡献,和儒家提倡的政府俭朴、人民安居有明显的区别。后来才有一部分儒家学者论证“富强”完全符合儒家的终极价值。


晚清时期的上海制造局路,其得名于江南机器制造总局


传统语境下,“富强”还包含了另外一层意思:国家的财富增加,意味着人民的财富的减少,有点类似于“国进民退”。王韬通过研究西方的经济模式,开始认为国家和人民可以共同富裕。当然,我们不知道王韬是否认识到:“共同富裕”很大程度有赖于西方诸国海外殖民地和母国联通而催生的“大市场效应”,极大地增加国民财富,做大了蛋糕——这是后话了。


王韬对中国交通运输现代化最为关注,他很早就发现了交通革命中蕴含的全球化趋势。19世纪中叶,河运体系已经衰退,60年代后期,华东的秩序渐趋稳定,许多中国官员主张重建河运体系,王韬则坚持主张海运。


他表示,自主造轮船,一方面可以运粮,一方面可以巡洋,加强海上防卫,同时供给海军训练。多余的船,还可以租给私营公司,用于商业航运,租赁费用汇集到总局核算,剩下的再用来修葺旧船和造新船。


1895年,中国的全部铁路还不到300英里。中国对铁路的抵制心理很强:费用大,土地使用权棘手。1876年,英国未经授权试铺上海到吴淞的铁路,清政府立刻掏钱买下,拆掉。王韬在旅居欧洲期间,第一次坐了火车,眼花缭乱的他不忘在家书中预测,不出100年,中国的铁路将纵横交错。


王韬还指出,欧洲人用铁路里程来衡量一个国家的富强程度。另外,铁路不仅便利了地区间的贸易,还会使一个疆域辽阔的国家成为军事统一体。


晚清时期的老上海北站


日本窥视于东,俄国虎视于北,王韬号召中国各地发展快速通讯能力——电报。60年代后期,他参观了伦敦中央电报局,亲眼目睹市民如何使用电报。盛赞美国架设太平洋海底电缆连接加利福尼亚和上海的同时,他也痛心中国的止步不前。


王韬主张发展采矿业。他强调,在蒸汽、铁路和机器时代,煤、铁是富强的主要基础,重要性远超金、银。欧洲煤、铁日益缺少,正是19世纪70年代西方殖民活动加强的主要原因。


60年代后期,王韬在爱丁堡参观了国外武器展览,惊奇地发现,原来自己几年前撰写的火器制造方法已经过时,技术的迭代超过了他的想象。他警告国人,各国都在努力改进现有技术,如果中国满足于一味仿造,终将落后。



崇尚“经济国家主义”的读书人

如果我们把视野放大,则会发现,王韬的生活时代、生活环境,固然受到中国传统王朝的衰落的影响,同时也受到世界贸易发展的波及。这一过程,是柯文未能提及的。


世界市场对茶、丝、棉、蔗糖的需求,大大刺激了中国的经济作物的种植和手工业制品的发展,输出急剧增长。在1870-1894年间,棉花输出量从23355担增至747231担,增长32倍;烟草输出量从4233担增至113886担,增至27倍。茶叶、蚕丝、豆饼的输出也有不同程度的增长。从18世纪30年代开始,中国已经开始向西方出口棉织品,到鸦片战争前,大约达到平均每年出口34600匹的水平。


中国的传统小农经济发生了显著的商品化变化,自足式发展已经被纳入到资本主义世界市场的系统中去。世界经济的波动对中国经济影响,在19世纪中期以后已经很明显。鸦片战争之后,印度和英国的洋纱、洋布倒流入中国,造成纺纱业的急剧衰落。



同时,白银也在经济中起了重要的作用。中国境内银矿有限,过去通过贸易从安南、缅甸和日本输入白银。美洲被发现后,美洲白银通过印度洋和太平洋的新航道输入中国,到18世纪下半叶达到顶峰,估计输入量为一亿银元。由于中国对银元的需求量不断增加,导致对世界金银产量的增减、比价的涨落都比较敏感。


亚当•斯密在《国富论》里就说过,中国的银与金的比价,对中国经济不利。清政府不管理主币,只发行辅币。到了19世纪70年代,西方国家普遍采用金本位,中国不得不用很高的代价购进比欧洲贵得多的白银,造成整个国家的财富减少了大约三分之二。


但是,以上这些无形的变化很难被人们观察到。而王韬逐渐感受到了,这也是他着迷地专注于和西方进行经济竞争,曾一度倾向于国家经济主义的缘起。对此,他的西方朋友时常感到迷惑,在王韬这样的知识分子身上,似乎中国发展经济就是为了免于落后,免于挨打。他们常常怀疑王韬是不是担忧得过了头。


在绝大多数中国知识分子的脑海里,经济现代化的目的无限接近于富国强兵,几乎无可辩驳。因此,他们也都抱有经济国家主义的立场。王韬分析说,中国在短期内打不过西方,但是可以采取措施和西方进行经济竞争。如果西方在经济竞争中失利,最后就会离开中国。


这种很像早期列宁主义的构想,在其后的中国改革中也十分普遍,也揭示了列宁在20世纪的中国产生巨大号召力的深刻原因。



19世纪90年代,王韬要求政府设立商局,负责收集和整理商业情报,开发中国经济资源,并寻求防止中国财富外流和吸引外资的办法。王韬还认为,政府有必要设立特殊的商业和技术学校,好让中国商人出国做生意之前接受数学、地理和外语等方面的训练。


王韬曾经提问:为什么中国经济成就不如西方?他自己的回答是:“特上未之重耳”——政府没有重视而已。在另一篇主张变法的文章里,王韬写道:“其最要者,移风易俗之权操之自上,而与民渐渍于无形,转移于不觉。”


哪怕是在接受西方思想最为宽容的沿海地区,最早回应“西方冲击”的知识分子们,也没有完全模仿他们的西方“老师”,而是不自觉地从中国的思想、政治传统里寻找挽回尊严的资源。


这种自觉,一直都在影响着这片土地。



作者 | 荣智慧  南风窗长三角研究院高级研究员

编辑 | 谭保罗

排版 | ST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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