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敢打老板，只敢打老婆
视频来源宇芽微博
11月25日是国际反家庭暴力日，这天之后接连传出了两条让人无法宁静的消息：
美妆博主@宇芽YUYAMIKA（下称“宇芽”）公布了被家暴视频，电梯监控录像里，她横躺在地面上，被前男友拽着双腿，粗暴地倒拖出电梯。
明星蒋劲夫的外籍女友Julieta，她在社交平台发文控诉对方的家暴行为，称他是一个“控制狂”、“暴力狂”。
两则公众人物的自白和曝光，多少都超出了普通人的想象。它与我们过去的一些盛行的偏见是相悖的，“被家暴的人，可能本身也有问题”“体面的家庭里应该不会有家暴”，但如今看来，完全不是这样。
家暴成性的人，在亲密关系中是会无差别施暴的。而被打的人，可能并没做错什么，她们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些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人，也有可能在背地里往死里打老婆。
又一则最新消息，激怒了公众。
重庆江北区公安机关决定对宇芽的前男友陈某（网名@沱沱的XXX，下称“沱沱”），处以行政拘留二十日和罚款的处罚。
有人说，家庭是最小的社会单元，门吱呀一声关上后，在这里人们如何相待，多少决定了一个社会的基本面目。
家暴不是家事。尽管有人以此为借口，但是发生在私密关系里的暴力行为，难道就没有被约束的可能吗？
庆幸有受害者站出来，他们扯开了这一层遮羞布。
这些勇敢自白，能给社会带来一点改变吗？
我们没有“抵抗家暴”的共识
“我被家暴了，过去的半年我仿佛活在噩梦里，关于家暴的这一切，我必须说出来！”
宇芽，是papi酱公司旗下的一位仿妆博主，曾因为模仿“蒙娜丽莎”相似度极高，而小有名气。
在微博上，她的形象是阳光开朗的。但在今年4月到8月，她偶尔会推迟视频更新的时间，视频中也会提到自己是因为“处理家里的事情”。这些事如今被网友们回忆起来，但在当时，没有人能看出来，宇芽正在遭遇家暴。
当时的男友沱沱（陈某，微博名@沱沱的XXX），一共家暴宇芽5次，使她经常面部肿胀淤青，无法按时拍摄。在最后一次家暴中，宇芽被沱沱甩翻在地，尾椎骨受伤，近月无法正常站立。
沱沱是摄影师，也是漫画师，曾在《读库》出版过画册，他的画还被电影《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做过海报……即使沱沱44岁，之前离过两次婚，样貌不出众，他给宇芽的初印象仍然非常的好，“所有优秀美好的品质都在他身上。”在交往之初，沱沱跟她强调，自己从来不打女朋友。
陈某，微博名@沱沱的XXX。记住脸就好，作品就不放了
但一个电梯监控的画面，撕碎了一切谎言。
视频开头的画面，宇芽想逃，她逃到66楼的电梯间里，抓不住任何东西，蜷缩在角落里，沱沱追过来，先是拽住了她一条腿，然后又把她使劲蹬在电梯门上的另一条腿，掰了下来。女孩被轻易地制伏，沱沱背过去，拖着宇芽往前走，粗暴地像在拉扯一个毫无生命的物件。
这不是沱沱第一次打宇芽，这甚至不是沱沱第一次打女人。
在宇芽拍摄的这段自白视频里，还有对沱沱的两位前妻的采访。早在多年前，沱沱的“艺术家”形象之下，就是一个隐藏的家暴惯犯，可这层人皮，如今才被撕下来。
为什么沱沱可以施暴多年，却不被发现？
他甚至对前妻直言，“你去告我，你也告不赢，你没有证据。”怎么一个家暴者，所承担的道德和法律责任的风险，似乎为零。
沱沱的第二任前妻清楚知道，“一是（他）知道你胆小，二是你没有保留证据。”即使早就有夫妻间共同的朋友见证过他的暴力，仍然没有一股合力，将沱沱诉诸于法律。
只有宇芽，将家暴的经历悉数发到了朋友圈。
两任前妻知道后，找到宇芽，告诉她自己曾经的噩梦。三名受害的女士聚集到了一起，才恍然大悟，自责自己的软弱。她们原本以为自己是孤独的受害者，如今发现罪恶凭借她们的“沉默”，在继续生长。
她们不再息事宁人，而是将经历公之于众。
在宇芽站出来后，得到了很多支持，但也有不少网友斥责宇芽：“被家暴5次才离开，你也有问题。”
看到网友们的这些反应，其实可以感受到被家暴者所承受的巨大社会压力。我们这个社会，对家暴的反应，是没有达成共识的。
很多受害者，之所以没有胆量将事情和盘托出，是因为很大概率会被污名化，她可能会遭受另一轮猜忌、伤害。而且，她们也期待另一件事情：家暴是偶然的个例，类似于一个人遇到恶狗的概率，自己躲开了，也就解脱了。她们要么逃，逃不掉就忍一忍。
其实不然。一个受害者逃出来了，可能另一个受害者陷进去。如果一个家暴者不被惩罚，他可能会继续家暴下去。
宇芽
在知道沱沱被行政拘留后，宇芽发微博说：十分后悔由于我的恐惧和犹豫，第一次报警时间过晚，一些证明暴力、伤害的重要证据已经灭失，导致施暴者没有得到他本应得的更为严厉的惩罚。
尽管宇芽已经相当勇敢，但是她看起来仍然有点特立独行，只有当她不再是特例，施暴者都能得到声讨和处罚，全社会才会更明确——被家暴不是耻辱的事情，只有施暴者才是真正的耻辱。
施暴者的说辞，具有迷惑性
风暴眼里的另一个事件，是蒋劲夫的前乌拉圭女友Julieta发文，内容黑底白字，讲述了和男方交往过程中遭到的经历，文中提到蒋劲夫多次对她使用暴力，甚至威胁要杀了她，“住在一起的日子像在监狱里”。
11月26日，蒋劲夫的前乌拉圭女友Julieta发文，称“和他一起生活如同在监狱里，他是个控制狂，暴力和嫉妒的男人”
在她所发布的照片里，有被折成两半的电脑屏幕，被剪碎的银行卡。这段恋情第一次被曝出，不过是四个月前。
对于此事，蒋劲夫通过律师回应称，没有实施过任何暴力行为，也未曾限制过其人身自由，律师函中还要求Julieta公开向蒋劲夫赔礼道歉。
尽管目前还是难以定论以上曝光的种种行为是否属实，但是在事情的不断发酵中，我们很容易会掉进某种带有误导性的说辞里。
蒋劲夫通过律师回应称，没有实施过任何暴力行为，也未曾限制过其人身自由，律师函中还要求Julieta公开向蒋劲夫赔礼道歉
正好是在一年前，蒋劲夫的前女友，日本女孩中浦悠花在社交媒体上晒出多张脸部、身体瘀青照，控诉蒋劲夫家暴。随后，他被日本警署拘留，家暴行为查证属实。
在那一次，蒋劲夫的多位娱乐圈好友发文支持，称虽然他做错了事，但他的本质仍是一个阳光的少年；同时，一些圈外好友爆出女方生活“不检点”的证据，指责她爱玩、逛夜店、假怀孕等等消息。
事实上，关上门后的家庭生活是相当私密的，也就是说，人们在对待朋友时的形象≠对待伴侣时的形象。一个人可以相当吝啬和落魄，但仍然不妨碍其在家庭生活里无微不至；相反，在人群中正面阳光的人，也不代表完全没有家暴的可能。
用社会印象，来为家暴行为开脱，是一套站不住脚的说辞。
其次，从蒋劲夫朋友的讲述里，暗含着一个道理，那就是“有因才有果”，先有女方的不检点行为，才可能有“惩罚”的发生。
就连chen也在2013年的微博里抱怨，家庭暴力的产生是女方长期无理取闹、无中生有的结果，男方就算将其推开也不算暴力，“长期受到令他想要自杀的精神压力才是家庭暴力”。
但是，即使一方真的“行为不检”，另一方就有权利暴力相对吗？任何事情都有合法的解决途径。出轨，可以分手，有财产损失，可以报警处理。
家暴没有任何正当合法的原因，真正导致家暴的是施害者的控制欲望。
受害者不必完美
面对家暴，还有旁观者好奇，“为什么不离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们错误地以为，家暴是一个“互相情愿”的过程，把受害者想象成一个有“受虐倾向”的人。美国家暴幸存者的作家斯泰纳在公开演讲中也曾经提到，“我们倾向于将受害者描述成作践自己、轻浮的女人”。
这些想象，其实是不具有同理心，也不符合事实的，但却经常成为我们去苛求一个受害者的借口。
“你不能理解，但是只有我们受害者自己清楚，离开施虐者是多么的危险，因为在家庭暴力中的最后一步，就是杀掉她。超过70%的家庭暴力谋杀，发生在受害者结束这段关系后。” 斯泰纳说。
“在家庭暴力中的最后一步，就是杀掉她。” 宇芽曝光的沱沱对前妻的恐吓中，“杀”这个字眼被反复提及
逃离家暴，并不是一件在电脑上按下“yes”或者“no”的简单选项操作，它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困难。
试想，一段普通情侣关系的分手，往往都要耗上数天，甚至上月，何况是一段有不稳定危险关系的家暴恋情的断灭，更不必说一个有孩子、共同财产、共同社会关系的家庭婚姻关系的结束。
根据全国妇联2016年统计的《中国家暴现状》数据显示：中国2.7亿个家庭中，有30%的已婚妇女曾遭受家暴，平均每7.4秒就会有一位妇女受到丈夫的殴打。
《南风窗》在11月25日发表的文章里（《8000万中国家庭里，仍藏着暴力的魔鬼》）提到这样一个例子，34岁的家暴受害者卢叶在情人节当天，被丈夫家暴，卢叶听到三岁儿子绝望的哭喊和自己肋骨碎裂的声音。直到卢叶喊出“你要坐牢的”，丈夫的拳头才戛然停止。
几乎就在下一秒，丈夫从沙发直接跳到地上，“噗通”一声给卢叶跪下了，然后诚惶诚恐地开始向她道歉。
有不少的家庭暴力，就是发生在这样暴力-原谅-再暴力的链条中循环往复，它不仅是一种暴力的威胁，也是一种情感的威胁。
实施家暴后，施虐人又会展露愧疚，忏悔的情感，致使不少的家庭暴力，就是发生在这样暴力-原谅-再暴力的链条中循环往复。图为沱沱发给宇芽的短信记录
婚姻关系毕竟是一段亲密关系，不管是哪一方都对对方抱有原始的信任和包容。旁观者当然可以喊出“暴力零容忍”的口号，但那只是理想的努力方向，现实是人容易心软，容易选择原谅和相信，当人处于具体的情境中活动，旁人难以用上帝视角替其抉择。
就算是在此次风波中勇敢站出来的宇芽，也是在多次被暴力对待后才断然决绝地分手。
现实事件不仅是复杂的，而且是在进行中的。一个家暴受害者昨天没有勇敢的反抗，不代表她心中不想反抗，更不代表她今天不会反抗。我们不应该苛责她们，而应该给予正向的鼓励：你没有做错什么，什么时候曝光都不晚，都是勇敢的行为。
如果一句“分手”、“离婚”就能将感情关系利落干净地清理完毕，那倒还好，但根本不可能。
一方面，这是家暴滋生的复杂土壤；另一方面，则证明了要求“完美受害者”的想法有多脆弱。
相关领域的法律人士表示，家暴受害者没有易发群体，经常性的家暴者是会无差别施暴的。
在农村，家暴可能是直接的肢体暴力、性暴力；城市里的暴力相对隐秘，而且有更多的精神暴力，比如长期恐吓，打击自信等等。
它发生在农村，也在城市，在中国，也在西方。在美剧《致命女人》里，女主角之一的贝丝·安留意到邻居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而且总是化着浓妆，后来她才知道，浓妆是用来遮掩伤痕，只有遮瑕膏让她看起来还过着正常的生活。
这样的无奈太多了。但既然遮羞布已经被撕开，就希望宇芽们的勇敢不要白费。
作为一个不冷漠的旁观者，我不敢奢望下一场家暴的悲鸣不再响起，只希望我们每一个人都对家暴受害者以更多的理解、宽容、支持，不要苛责他们。这是我们社会基本面目的pH值，改变它，才可能改变我们社会的土壤。
作者 | 莫奈
排版 | 凑凑
图片 | 部分来源于网络
南风窗新媒体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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