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过去了，它还是我心中的喜剧NO.1
就问，在国产喜剧历史上，有几部堪称“神剧”？
以豆瓣评分超9.0为评判标准，袭卷一代人童年记忆的《家有儿女》也落在了8.7的位置。
七俠镇，同福客栈，六扇门，西凉河，“葵花点穴手”和“额滴娘啊”——不陌生吧？
2006年在央视八套横空出世时，《武林外传》（以下简称《武林》）可谓一匹黑马，收视率低开高走，根据央视索福瑞提供的收视报告，第1天只有1.95%，到第10天已达到9.49%，称其为国产情景喜剧界无法复制的传奇毫不夸张。
那是观众还不会用视频网站追剧，不会充会员发弹幕的年代，听到电视机里一句“同福客栈，我回家了”，仿佛就置身于一间氤氲着饭菜烹香的老房子，耳边有爸妈扯着嗓子在喊：别看了——来吃饭！
就是这张经典剧照，六人转必看《武林外传》
这部轻喜剧场景简单、道具简陋，但并不妨碍它成为80、90后的成长烙印。它像一瓶陈年酒，不为了拿上高档餐桌撑台面，而是自己搁在家里的二锅头，真实不矫作，夏解暑冬暖身，愈久弥香，越老，越想着那一口。
当年的八十集扎扎实实地播完了，结局显示“上”八十回完，令无数人惊喜不已，期待着还有“下”八十回，谁知这一等就是十三年。
“八十”其实是个玄妙的概念，西游记九九八十一未满，《红楼梦》也正好整八十回。而《红楼梦》的第一回想必很多人都印象深刻：《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武林外传》的第一回呢？《佟湘玉煞费良苦心 莫小贝梦游影视城》
——究竟是不是一场梦？
十年后的闫妮、姚晨和喻恩泰
开播十周年纪念时，“郭芙蓉”姚晨在微博上说：“十年一觉武林梦。”佟掌柜闫妮紧接着应了一句：“还是江湖梦中人。”
Windows XP 早已下岗多年了。但这并不妨碍一支轻快的开机音效配上歌曲“嘿，兄弟，我们好久不见你在哪里”，就仿佛一场穿越回潮，倏地把人带回旧时光的某个场景，有酒有菜，有江湖。
序幕背后的人，曾经笑得花枝乱颤，今天偷偷泪流满面。
客官您年纪大了，长凳上坐稳喽，端上一碗陈年旧米饭，嗅嗅那香味儿还热腾着呢，您说奇怪不奇怪？
经典的Windows XP开机画面末，江湖缓缓拉开序幕
十年难凉江湖梦
“武林”——或者说“江湖”，千百年来一直是中国人的一份情结和信仰。
金庸、古龙开创了由刀光剑影勾勒的武侠时代，一个典型的中国“江湖”有恩怨，有情仇，有重道义的自由竞争，有纵死犹闻侠骨香的侠客精神，但最常被提起来的，或许是两句话：其中一句是《武林》歌词里唱到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武林》里面每个人物的台词、语气和神情仿佛都是长在观众笑点上的
“江湖”由具体的时代符号组成。
《武林》的故事背景设定在明代晚期，观众却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客栈，所有嬉笑怒骂心酸苦乐都发生在那个单一空间里，要去京城或其他哪，就站在客栈门槛上朝外头一喊。
它算得上半个穿越剧，时代符号结合了戏内外、古与今。Windows开机音乐、网络词汇、广告用语、流行歌曲以及综艺节目主持人台词……对各种听觉符号进行重新编辑组合，这甚至算得上超前的网络时代思维。
时不时跳出来的现代梗甚至道具，都把它置于了一个“此江湖非彼江湖”的魔幻语境下。
《武林》里随便一张截图都可以贡献今天的表情包
它首先还是一个喜剧武林，恰似“笑傲江湖”。
初代网文作家出身的宁财神写了一个搞怪、无厘头、天马行空的剧本，重新解构了武侠元素。不少包袱直接来自网络段子，搞笑得一本正经，充斥着周星驰喜剧式的互联网拼贴方式，正好迎合了当年新生网民至爱的后现代趣味。
在充斥IP改编网剧狂欢热的今天，情景喜剧早已不被青睐了，不仅是低回报率的风险，现今编出的再多段子和笑料，似乎都有了股似曾相识的反刍感。
《武林》里的诸多笑点，至今变成网络段子和表情包，但背后蕴藉的，仍然是一段有血有肉的岁月。有的老梗本来不是梗，在人们心里住久了，也就成了经典。
十数年来，太多人去剖析《武林》的剧作和表演，盛赞它的时代价值。这当中自然少不了情怀加持，然而，如果只抱着博开怀的心态去观看一部真正的喜剧，主创团队的良苦用心便难免流俗。
钱钟书说：“幽默当然是用笑来发泄，但是笑未必就表示着幽默。”
无厘头的对白、各地方言糅杂、对传统艺术的模仿，加上打破时空叙事的结合，在一个貌似宏大的武林框架里建构出一个天马行空的世界。
所谓的网红拍照姿势，是13年前的《武林》玩剩下的
人物并不是活在真正的古代，偶尔穿越，时常穿帮，增强与生活反差的同时，反倒模糊了“戏里”和“戏外”的界限，避开了现实的羁绊，使得琐碎的喜怒哀乐也可以达到强大的戏剧张力。
也正是这种无意识的世界构建，用轻松而讽刺的手法对江湖进行了解构。比如，佟掌柜偷藏小贝的信件被小郭看见，发生了如下对话：
小郭：“这万一是很紧急的信件呢？ ”
掌柜的：“有急事能往信上插根鸡毛么？明摆着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当年十四岁的王莎莎饰演十岁的莫小贝
后来，莫小贝这个小屁孩当上了武林盟主，当上之后啥事不管，该上学上学，该调皮调皮。衡山派前来请顽童莫小贝回去当掌门，却两袖空空，连串糖葫芦也买不起，大谈所谓“帮派根基”。
但魔女小贝最终选择留下来，因为她认为自己做错了事（拆散了吕秀才和祝无双），因此有义务承担并解决问题。这不是什么江湖道义，这是未成年教育见了成效。
德国美学家里普斯在《喜剧与幽默》里称，喜剧发生在“能够吸引我们注意力的期待价值突然被不合时宜、对我们意义很小的另一种价值所取代时。这个价值最初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因为它好像在某种意义上有期待价值，但很快我们就拆穿了它的伪装。”
这或许也是喜剧之于闹剧的区别之一：后者至多是笑出眼泪，前者则能让人笑中带泪。
可以说，剧中诸多“江湖轶事”，都是儿戏。但这也正是这部“外传”传递出来的价值观：
生活不是儿戏，但需要一定戏谑和幽默的心态才不会枯竭；人人都不是侠客，但都可以拥有符合人道主义的江湖精神。
名字里的“外”似乎就是这么个暗示，处江湖而未必逍遥飒爽，更不会叱咤风云，每个人仍然是在那个无限循环着的庸常生活里，艰难而缓慢地咀嚼着每一天的平淡，没有惊心动魄，笑料和丑料倒是萦绕不断。
试想，如果把《武林外传》改名为《武林那点事儿》，或《武林那些事儿》，乍一看似乎更符合轻喜剧的诙谐风格，更具有民间烟火味，但总觉得这部剧的叙事厚度、情感浓度忽然就被稀释了。
“武林”之外，不谈江湖，你只要知道自己时刻不在江湖。
“夹着尾巴做人，才叫侠”
江湖里，最重要的还是人。
吕秀才床头贴了幅字：“六人行必有我师”。六人转的设定，自然有向情景喜剧鼻祖《老友记》致敬之意，六个人不多不少，几乎可以囊括生活中不同性格，各种类型。
六位主角几乎都是情景喜剧届的“扛把子”，走出同福客栈后，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发展和方向，但今天我们看到演员自身，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还是一句尾音稍上翘的“老白！”
为了盗圣的形象要求，老白沙溢是全剧组唯一要求被减肥的演员
戏中绝大部分角色设定，在第一眼与观众见面时，就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他们身上有金庸古龙经典武侠的影子。佟湘玉出自龙门客栈里的金湘玉；盗圣白展堂是展昭和白玉堂的综合人物；郭芙蓉显然是郭芙和黄蓉的结合体；吕轻侯来自古龙小说《楚留香传奇》里的左轻侯；莫小贝对应《笑傲江湖》里衡山掌门莫大；李大嘴是《绝代双骄》里现成的人物；祝无双来自《神雕侠侣》里的陆无双……
熟悉的名字和人设，《武林》却绝不单单是在向经典武侠致敬。
举个例子，“金湘玉”的“金”换成了“铜”，档次悬崖式下降，什么含义？
寡妇佟湘玉，西安镖局的千金，老公衡山派前掌门死后，千金变怨妇，虽没有温饱之忧，却时刻饱尝自己心中的悲楚，面临不被大众理解、甚至被孤立的无奈和孤独。
但在一个中等阶层组成的江湖里，她其实已经是一个“人上人”了。有自己的不动产（客栈），心里有那么一点幸福和满足。看似抠门尖酸，但总是会刻意或不经意地流露出作为女人的母性和同理心。
而那些“刻意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才是一个江湖中人的真实本性。
再比如，处处透着迂腐穷酸的吕秀才，代表了那些有自己的目标、并曾为之做出努力的平凡人。
他多年怀才不遇，穷困潦倒，心中充满着愤懑、困顿和委屈，把最初的那份锋芒和期许，小心翼翼地藏在温儒的外表下。心中泛起悲怆的时候，张口就叙说自己的天才童年往事，“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暂居客栈，是为了躲避狗血淋头的“梦想”和“前途”。
可即便这个田舍郎身上有“丑角”的意思，但人物的真正核心绝不在潦倒的半个秀才之名，不在宏大的文人梦想，而在真诚地去对待他人、勇敢地去追求爱的性格里。
吕轻侯的情话，是情景喜剧片里听到过最深沉动人的情话
哪怕在当代仍然适用的男女感情问题上。吕秀才和“新世纪旧渣男”何书桓的区别或许在于：一向怯懦的吕也敢于在祝无双面前大胆承认自己对郭芙蓉的感情，也毫不掩饰他对无双的好感。
这种单纯的、不成熟却也不虚伪的老好人气质，使得这个潦倒书生的人设变得可爱起来，而不是被科考命运刻画成孔乙己那种制度的失败注脚。
自称潜隐盗圣的白展堂，本质上其实也就是个胆小怕事的小偷，他耿直，爱出头，但也怂，别说杀人，连鸡都没杀过。但在客栈每次危难关头，老白从没有一次认怂的。
“盗圣”一名只活在他心里，但经过多年的心理暗示，也必然在他心底里种下了一颗“平民英雄”的种子。从金银二老、钱夫人、佟总镖头……到最后一集的关中凌家名捕，他尽管吓得要死，还是回归冷静理智面对。
“排山倒海”郭芙蓉，最开始与其小丫鬟自命“雌雄双侠”，本想叱咤江湖，无奈“坠落”同福客栈，劫富济贫的雄愿，变成笑话一场。
郭芙蓉如同今天现实社会里很多刚出师的毕业生，拥有好高骛远的理想，瞎倒腾了一些不切实际的行动，最后不得不屈服于命运与现实社会，还是要踏踏实实地从基本功做起。
这些人物共同构成了一个真正贴地的江湖。他们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有畏怯和私心，有虚荣心，有“江湖梦”，也都“意难平”。
小郭不是芙蓉女侠，吕秀才不是“关中大侠”，白展堂不是“盗圣”，佟掌柜也不是“神”。正如每一个普通人不是别人，你就是你自己。
面对现实巨浪抽打，同福客栈是他们暂且容身的“江湖”，却绝不是苟且偷生。他们在进入这个江湖之前，已经有了各自不同的一套人生背景，在那些历史里，每个人又都是失败的，被自己嫌弃的，他们躲到客栈来，企图躲开赤裸冰凉的现实。
逐渐地，在这个江湖里，几个人从敌到友，从生疏到亲密，无形中建立起如同家庭的生活共同圈，一个共烹柴米、精神上互相扶持的小型乌托邦。
在这个真实而贴地的乌托邦再去发问：什么是江湖？
子曾经答曰：共同遵守着一套约定俗成的社会规矩和文化，用一种戏谑而坚强的心态去看待生活中注定的平淡和庸常。
江湖，是真实的乌托邦
一个奇怪但真实的感受：今天看很多网剧，拍摄质量大幅提升，演员、技术等也无数从优，但往往奔着剧情去，看到倒数几集已经大致知道了结局，直接想掠过弃剧，因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但《武林》最后那一幕的“再见”，再看一次真的让人热泪盈眶。
第八十回的“青”，终究没杀完
为什么？拍一部好剧不难，创造一个世界不易。纵然是一场江湖梦，也是不少人不愿意走出来的梦。
或者在内心企盼着，能不能让我再晚一点醒？像吕秀才老白那样偷偷乞求生活，也像郭芙蓉那样愤世嫉俗，还像佟湘玉那般世俗而柔软……把这些好的坏的人心都抛出去，可不可以，让我再在这个世界停留一会儿？
十三年后，“老白”出现在新一代导演选角真人秀“演员工会会长”兼主持人的台上，姚晨早已从泼妹郭芙蓉转型成了荧幕“大女主”扮演者的常客，秀才喻恩泰现实中也是学霸，喜提中央戏剧学院表演导演双博士，拿着牛津大学奖学金去攻读莎士比亚戏剧。
2019年，沙溢在《演员请就位》主持台上露面时已经41岁了
《武林》是喜剧片，但在很多人心里，并没有仅仅把它当做一部喜剧。
八十集在嬉笑怒骂中解构了传统武侠体系，却没有高高在上的说教意味，反倒更像家门口前讲段子的大爷，坦坦荡荡过了一辈子，现在以一种戏谑、一针见血而不失幽默的口吻，向路过的每个人叨叨絮说。
这也是为什么十多年来，细细品味，几乎在每一个社会阶段都能从《武林》里找到对当下的呼应。
主题曲《侠客行》还在用rap继续唱道：这世界真的也许有太多的你不如意，可你的生活虽然坎坎坷坷仍在继续。
没有什么比生活更真了，热爱生活不是强灌鸡汤，而是热爱真实。
很大程度上，人生的确是一场闹剧，但我们却没办法选择站在一旁。观之且笑之，像从一个接一个的梦境里走出来，如同老白在剧中回应佟掌柜，“我闯过（江湖）了啊，这不是回来了。”
不是要放弃年少时那些充满着浪漫主义色彩、捉摸不定的目标，而是抓住确定的、可以给自己带来幸福的东西。对于那些十有之八九的不如意，“一方面能足够强健地承受，另一方面又能保持清醒的品质，正是一个拥有一颗完善的、不可战胜的灵魂的人的标志。”（马可·奥勒留《沉思录》）
作者 | 肖瑶
排版 | GINNY
图片 | 部分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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