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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诊的妈妈,隔离的除夕夜

陈舟 南风窗 2020-01-28

1月24日除夕夜晚,第二军医大学150名解放军医护人员乘坐空军包机飞往武汉


自述:张仕,27岁,荆州人,母亲确诊感染新型冠状病毒型肺炎

执笔:陈舟 南风窗记者


今天护士说,妈妈的情绪有波动。


她肯定是哭了。护士给她抽了两次动脉血,两次忍着疼痛都没有抽出来,她就不想再抽,我打电话去叫她一定要配合医务人员。


感染武汉新型肺炎的事情,我一直瞒着,但她肯定已经知道了,网上新闻全是这个。不过,也可能是她一个人在病房待着过年,很孤独。


视频中她抱怨着种种,也抱怨不能一家团年,我何尝不是一样的心情。


这是我27岁以来,最灰暗的一个春节,从1月18日晚上开始,头顶一片乌云挥之不去。


1月18日晚上,我们一家三口从武汉开车回荆州,第二天一早,妈妈开始发热。到第一人民医院检查,做完CT、抽血,排除了甲流乙流之后,当即就被转院到了荆州市一个定点医院,隔离观察。她去之前,那里已经有两个隔离病人。


地区医院对武汉来的发热病人很重视,我和我爸作为密切接触者,也开始居家隔离。


1月22日晚上,武汉市第七医院门口排队的人群


我姐姐是医生,我从2019年12月31日发布疫情通告开始,就已经在密切关注新型肺炎的情况,并不是对病毒和流感丝毫不防备的家庭。可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我妈是怎么感染的。她在确诊前后,没有华南海鲜市场的暴露史,没有吃野味,也没有使用过任何公共交通,她工作的场所,临近过年几乎没有人流。


在我妈被隔离的第四天,1月22日,我和我爸先后出现发热症状。也是这一天,我妈确诊了,新型冠状病毒型肺炎。


我反而没有那么慌了,因为最折磨人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在妈妈刚隔离的前两天,我就想过,如果我妈确诊了,我和我爸一个人都跑不脱。回家隔离时,我和我爸在家戴三层口罩,家具用酒精轮番消毒,叫外卖怕交叉传染给别人,请外卖小哥送到门口放着,我自己去拿。我不停地刷新闻、查资料、买药,也与疾控中心保持联系。


医务人员身着防护服接诊(图/中新社)


人生第一次离新闻这么近,我被恐慌折磨着。我也看到网上不断有人在发声,武汉有那么多疑似感染者,他们的恐慌,很大程度上是来自于未知和不确定性。于是,我开始加入一些病友支援团。


在做病友支援的时候,我发现了很多让我心生感慨的事情。比如几乎所有权威的预防、救治信息都是来自于外省媒体,或者中央。支援团里的群众都非常踊跃,但是有一些人在群里推广中医按摩理疗,让我难以接受。这样的情况,我会直接指责他们。


慢慢有人在群里问我一些问题,我作为一个亲密接触过感染者的隔离者,为他们答疑解惑。但与其说答疑解惑,不如说是给自己一个心理暗示,我跟他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不要慌张,一定要提高免疫力,保持心态平和”,这更像是在安慰我自己。


我本来一天量3-4次体温,但自己发热之后,一天量很多次。


我和妈妈不能见面,但每天视频1到2次,我在视频的时候一直表现得很好,就像平常那样,她应该不知道我和我爸的情况。


医务人员正在转移患者


荆州这家定点医院的隔离病房是一人一间,妈妈在的那一间是这样的:一切事情都需要和护士打报告,包括喝水、吃饭。这两天隔离的病人太多了,护士已经照顾不过来,如果她忘记过来给热水瓶加水,我妈妈就没有水喝。


她在那里隔离至今有6天,主治医生一次也没有面诊过。有一次,妈妈在发烧,主治医生比我晚几个小时才知道她在发烧。妈妈是一个很知礼的人,但现在对医务人员好像有一些抵抗情绪,不愿意听医嘱,她说得不多,但病人感觉自己在和自己做斗争。


医务人员也是人,我很能理解。荆州市是地级市,不像省会武汉有那么多志愿者,有很多逆行战士,这里没有那么多资源,人员、物资都是匮乏的,部分医务人员是无奈接受上级的安排,有些负面情绪是正常的。有时候我生气,有时候又庆幸不在武汉,一床难求,非重症不收。


现在,我和我爸的发热症状消失,但我妈还是不怎么吃饭,用她的话说,吃一点就像是粘在喉咙上,没有味道。肺部阴影没有变好,但好在没有加重,血氧饱和度在下降,但好在没有到要上呼吸机的地步。所有的一切我都这样宽慰自己。


今天团年饭,没有外卖可叫,我和我爸煮了一锅牛肉,下了点白菜。中午和晚上都是吃的这个,这可能是我和我爸吃过的最朴实的团年饭吧。


1月24日,武汉大学中南医院重症隔离病房,重症医学科主任彭志勇(左)与病情好转的患者互致新春快乐(图/新华社)


朋友圈里好热闹,但我家就我和爸爸俩人。往年这个时候,家人团完年,我们就会开车去祖籍的山上祭祖,土话叫上灯,今年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变了。我一度觉得这个年,是用来避难的,没有一点年味。


我不知道外面是怎么样的状态,只有天天刷新闻,时刻关注我妈的状态,怕她吃不好睡不好,得不到全面治疗。


我爸经过这件事,好像变了一个人。他变得六神无主,很多事情都是问我要主意,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把我们俩照顾好,同时给我妈打气。


铺天盖地的新闻,我妈一定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情况,只是和我们一样,我们不说穿,她就不戳穿。


现在,她一个人在病房过年,我能想象那种非人的孤独,6天的居家隔离太能理解这种心情。


我要感谢一线默默付出的医护人员们,也希望春天来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本文自述对象张仕为化名)



作者 | 陈舟

排版 | STAN

图片 | 部分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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