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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念的,是电影院开灯的那个瞬间

肖瑶 南风窗 2020-08-25


2020年就像一部预设了开头,却不敢想象结尾的灾难电影。


生活光怪陆离,电影集体喑哑,影院垂幕久寂,整个电影行业成为疫情波及产业中的重灾区。小半年过去,不知不觉已有不少影院悄然离开,再无归期。


还是在三月底的时候,国内某电影公司发行人文欣在工作群内收到领导通知,鉴于疫情,电影院所有人员待岗状态也极很可能持续到六月。在隔离期间,大家可以关注其他行业工作,如果找到新工作,要及时和公司沟通。


据文欣了解,到五月份为止,公司上下只有一名北京总部的发行经理主动辞职,原因是目前的基本收入不足负担北京房租。但纵观全国分区及她所知的同行范围内,皆不存在类似网上流传的劝退、裁员情况。


前几日有媒体称,大陆电影某龙头影院主要针对一线员工,进行了规模高达20%-30%的裁员,后被证实为谣传


但不可否认,自抗疫号角打响后,全国各城市严格封闭大型娱乐公共空间,作为密闭性且空气不流通的聚集性场所,影院成为严防严控的重点单位。


资金周转难、院线排片长期匮乏,影院变得空无一人,黑白银幕光影不再,电影院成为岌岌可危的空城。


4月9日,据华谊兄弟发布的《2020年第一季度业绩预告》显示,今年1-3月,该公司预计亏损14250.34万-13750.34万元。


图源自华谊兄弟公告


4月14日,万达电影发布业绩报告预估,2020年年一季度亏损5.5亿元至6.5亿元,为上市以来首次一季度出现亏损,而2019年的同期盈利则为4亿元。


纵然伴随着疫情进入平缓,各行各业陆续复工,影院却迟迟未见回声。


4月15日,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召开新闻发布会上明确建议:影剧院、游戏厅等娱乐性休闲性场所暂不开业。


同天,据《经济日报》报道,2020年初至今,已有5328家影视公司注销或吊销,这一数据是2019年全年注销或吊销数量的1.78倍。



4月29日,国家电影局召开应对疫情工作的会议,估算目前全年票房损失将超过300亿,接近2019年票房总量的50%。


影院银幕已经喑哑半年了,而闭幕,还将持续下去。



闭幕的影业

疫情期间,山西忻州横店电影城的营运经理阿杜一直在上班,作为管理人员,他与几个同事轮流值班,要负责影院的放映设备管理、员工管理等工作,保证6个放映厅、900多个座位的清洁、设备维护。


但前台、场务等岗位就只能空着,整个影院7名全职一线工作人员,这几个月来都领着1000出头的基本工资。正常营业的情况下,他们每个月至少拿2500-2600元。


他们影城才开业两个多月,疫情就袭来了。1月23日除夕,影院正式关闭。一夜之间,2020年的春节强档如《女排》、《唐人街探案3》、《姜子牙》等,被全部撤下。


电影《夺冠》(又名《中国女排》)改档声明


在以往,影城最繁忙的周末大概有4000人次左右客流量,票房最好的情况有10万左右。而这次,据公司年前的预估,大年初一这天的票房收入能达到25万,人流量能达6-7千次。“本来‘唐探’(《唐人街探案3》)的预售都有好几亿。”阿杜感到不无可惜。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离他们不远处的另一家横店院线集团影城情状更惨,才刚试营业两天,就被迫中断了排片。


“微利的重资产行业,不能正常放映的情况下肯定不会有盈利的,只是亏多和亏少的问题。”武汉一家成立十三年的影城经理人水哥说,“但肯定是以10万为单位计的。”


这几个月来,水哥的主要工作是“稳定同事的情绪”。


影城的年轻人居多,有时候容易情绪化,水哥只能不断重复一套说辞:多和家人待在一起,既能增加感情交流,又能减少开支。


他管理整个影城上下30多名员工,最年轻的是兼职的外籍大学生。本来想假期留在武汉兼职,谁料封城突如而至,不仅回不了家、赚不了钱,还要承担额外房租。


没有电影的电影院如一座没有鱼的死潭,光影滞黯,接连带着影院上下游的大小衍生产业,如餐饮、移动充电宝等,都陷入“冰河时期”。


武汉华谊兄弟(黄陂店)最近的照片(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即使部分影城还能做些外卖餐饮的服务,但是几乎都业绩不佳。


阿杜经营的影城,在疫情期间只做外卖行业,即使餐饮价格已经调成与普通商店持平,但平时最受欢迎的奶茶也卖不出去了。“饮食是被影片带动的,没有电影看,基本就没有销售渠道了。”


如果说大型连锁影城尚且奄奄一息,私人影院的情况更不容乐观。


何莫是江西金木国际影城一个私人影院的店长,两年前这时候,他还只是这家影院的一个检票员。


相比起检票员,店长感受到的压力是更直观的。将近4000平米的影院规模,设有1700多个座位,年租金要90万,当下,每个月要给近20个一线员工每人1450元的基本工资。


对了,和阿杜一样,何莫也担心那些曾经为贺岁档储备好的可乐、薯条和爆米花,这些“为电影而生”的副食都是半年成品的,在影厅再次开放之前,它们就会过期了。


大到影院店长,小到检票、前台,都在担心。


4月17号,天津橙天嘉禾银河影城正式宣布永久闭店。这家开业7年半的老店,拥有12个影厅,去年全年票房是1717万元。


图片来自公众号“天津观影团”


闭店前一天凌晨,该影院店长发布了一条信息:在影城营运成本和新冠疫情双重压力之下,我们终究没能和大家坚持等到复工的那天。


一部影片的“撤档”,或许换来影迷们的一声叹息,但一家影院的“撤店”,几乎意味着一个电影社区的消亡,一段集体回忆的尘封。


哪怕等到全球疫情结束,人潮也未必能在短期内回流,更甚者,对于本身经营状况就不好的独立电影院,短暂的休馆,很可能就是永久闭馆。


全球娱乐行业都被疫情按下了暂停键,各国电影界都在调整自救。

 

日本的电影业也在紧缩。今年3月,冲绳县拥有国内最多厅数的AEON影城停业一周,六大电视台,全面宣布暂停拍摄、延后播出,多部日本电影也确定退出四、五月档期。



4月7日,日本政府正式发出“紧急事态宣言”,全国以东京为首的7都府县至少有四成的电影院将面临更加严峻的“营业自肃”,评论家平辻哲指出,“光是这一个月,势必会亏损至少100亿日圆以上的票房收入。”

 

4月9日,据美国综艺杂志《The Variety》报道,由于冠状病毒的流行,美国最大的连锁影院AMC剧院业已关闭。据华尔街金融师分析,随着现金储备的减少,AMC剧院甚至存在申请破产的可能性。


影业受到瘟疫众创,历史上并非第一次。一百年前的西班牙流感,就曾导致世界电影工厂好莱坞经历重创。


美国最大的连锁影院AMC剧院业已关闭,甚至存在申请破产的可能性


1918年瘟疫爆发时,美国每周都有电影从业者死去,世界著名杂志《电影世界》刊登的讣告往往占据绝大篇幅版面,甚至报道称,有影院自掏腰包,把报纸的电影广告版面改成了防疫倡导。


令人唏嘘的是,电影院的关闭让行业上下游备受煎熬,隔离在家的大多数却几乎无动于衷。



谁杀死了电影院?

新年档《囧妈》首次越过电影院直接网络首映,狠狠地揽获了一把观众缘,但更多反对的声音来自影界,尤其是电影发行方、制作方及影院市场。


22 家院线公司、“浙江电影行业 2 万名从业人员”与贵州电影发行放映行业协会纷纷发出谴责,却没能阻止《囧妈》与字节跳动的生意。


《囧妈》电影海报


影片跨过红线擅自发行,先行影院一步抵达观众,惹恼了不少界内影人和学院派。


正常运作下,影院是电影承担艺术凝固作用的重要卫道者。但伴随着蓬飞的电影业,随之出现的是各大院线纷纷跑马圈地,各城市电影院的租金纷纷猛涨。


过去为了平衡制作方、电影院和流媒体的利益,院线公映与网络上线之间会留出90天的空窗期,而这次《囧妈》在特殊时期,免费上线,多少带点投机意味,触犯了电影行业的基本规则。《囧妈》与字节跳动的合作,也被一些影院从业人员看作“在电影院最难的时候趁火打劫”,也担心它会带一个坏头,彻底架空电影院。


但几个月过了,当初这些抗议者的担忧,并没有真的出现,大部分的电影还在老老实实等影院开张。


但《囧妈》确实可能会在中国开启一个新的时代,谁也无法判断将来,影院能否继续作为中国电影产业的主要盈利来源。


自2014年以来,中国电影进入高速发展期。当年,中国的年经济增长率在7%左右,而电影行业一年增长就超过36%;2017年3月份,中国银幕数超过北美,成为世界第一大电影市场。


2018年拓普智库数据显示单银幕产出自2015年后逐年下降


《囧妈》们为院线带来一种危机感,好像人们不必去电影院也可以在第一时间看到新片。仍有一撮人在怀念着电影院。


如今在豆瓣网站上,有一个超过250万人关注的话题,叫做在电影院看的最后一部片”。

 

在该帖下面,网友们纷纷晒电影票根,陷入对“上一次走进电影院”的回忆。显然,在一种期不可待的情景里,人们都把至少半年前在影院看的那部片当做了“最后一部电影”。



有人去看了重映的《美丽人生》,感慨道“进不去电影院的人生真的谈不上美丽”。


有人在巴黎看了娄烨的新片《兰心大剧院》,它本原计划在国内年底上映,临时撤档后却再无上档消息。


还有人和喜欢的女孩子约好一起去电影院,这下“说不定都忘了”……


也有人不以为然:特殊时期,有电影看就不错了,还分场所?


疫情时期,对“流媒体攻陷电影院”的担忧,直接关联着更深刻的担忧:电影院是否会消亡?


去电影院的脚步被强制阻拦半年之久,疫情过后,人们是否会发现,电影院其实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为什么一定要有电影院?

日本导演黑泽清有一段生动的形容:“电影院是一群身份不明的人与电影艺术发生重要联系的场所。当观众笑而我也笑的时候,我们融为了一体。而当其他人在笑而我却没有笑的时候,一种孤独感却侵入了。一间放映厅是一个我们对自己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的地方:‘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只要成千上万的人对自己有这样的疑问,就永远会有电影院这回事。”


这种沉浸感,是线上看电影所远远无法达到的。


影院的独特配置,在力图呈现电影创作者对光影、声效、画幅的追求。无论是时空感还是光影音效,与观众在电脑端前所感受到的,都是全然不同的。


就像导演吕克·贝松曾为电影院的意义做过一个注解:“在电影院看电影,就像吻一个姑娘;回家看影碟,充其量就是吻姑娘的照片。”

 

哈尔滨首座电影院,被认为是中国近现代史上第一家电影院


而且,电影院也在进步,它越来越大程度地保留了一部电影的技术、审美方面的质感。一代代电影人的努力和积累,也让电影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美学。著名导演塔可夫斯基甚至说,“电影是唯一可以真正留存时间的艺术形式”。


所以,有些电影是只为大屏幕而生的。取景、色彩、构图、剪辑,故事的整理、解构,通过影院的密闭性、单一性,在固定的观影时间里,带领观众抵达另一个无限的时空。


与之相匹配的,那些受到电影导演垂青的演员们,经常被称为“电影脸”,因为他们的面孔是符合电影美学的。还有无数辛苦工作的电影人们,他们都为这种共同的美学信仰服务。


电影美学,是一个弃之可惜的巨大艺术宝藏,而它目前只有在电影院里,才能得到最大展现。


对于一些人来说,为喜欢的电影买一张电影票,是一个微小的仪式感。


对于更多的普通人,选择走进电影院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它可以消磨时间、消遣娱乐、也许还能和朋友挨着坐。



电影院,确实是都市里为数不多的,兼具精神与物质享受,既方便又不昂贵的消费场所了。我们与它,已经好久不久。


疫情只是历史中的一个风浪,总会过去,而人们对美和爱的渴求是不止的。


电影院终将重新开放,上映那些我们期待已久的电影。这一刻,也是电影行业上下游每个工作者所期待的。


(受访者采用化名)




作者 | 肖瑶

排版 | CAT

图片 | 部分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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