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讯的野心，阅文的起义
自此，起点中文网创始团队退出，阅文集团完全被纳入腾讯麾下，成为腾讯“大文娱布局”战略体系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舆论场和股票市场立即反应。各平台网文作者“揭竿而起”，以网络作家论坛“龙的天空”为基地，在微博、知乎、b站等平台掀起对阅文战略调整以及对“新合同”义愤填膺的声讨，甚至有作者悲观地预测网文界将走向没落。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资本市场对阅文换将表现乐观，阅文集团股价持续走高，28日股价涨幅一度高达18.78%。
舆论被引爆后，免费化阅读、势不可挡的IP改编热潮，以及网络小说著作财产权归属、普遍存在的“霸王合同”等在网文界沉积已久的问题再被重提。
梳理中国网络文学20多年的发展历史，我们可以知晓，这次由阅文高层调整引发的风波，绝不仅仅是阅文集团旗下作者与平台的利益之争，而是网文界改革浪潮中，资本与千万网络作家之间的博弈。
著作财产权之争
2020年5月15日，起点中文网迎来18岁生日。
起点的创始人之一，刚刚从阅文退任的首席执行官吴文辉在离职信中写到，“作为创始人，就像看到自己‘孩子’终于成年了。就像许多‘父母’一样，我们既要陪伴‘孩子’一起成长，也要学会放手。”
仿佛是旧戏重演，但是又不再一样。几年前，吴文辉和起点核心团队从盛大集团出走。加入腾讯后，重新收回起点，上演了一出颇具戏剧性的“王子复仇记”。这一次，原班人马从阅文离开，却没有再给观众“复仇”大戏即将再次上演的期待。
吴文辉，还有当年的起点“五帝”选择了“放手”。曾在业界首倡以IP为核心的“泛娱乐战略”，并且参与《庆余年》等大IP改编的程武接下接力棒。
电视剧《庆余年》剧照
阅文集团，以及其实际控股者腾讯，新的战略布局已然成型：以网络小说为原创IP源头，将阅文接入腾讯新文创大生态，以阅文旗下的网络小说为原创IP源头，实现网络小说的影视、动漫、游戏等多种形式的改编，打造文学IP培育平台。
IP改编的热潮下，作者们更加意识到作品版权的重要性。但是在与平台签署的合同中，作者并不拥有作品的著作财产权，并且平台掌握作品著作财产权的年限在逐渐变长。与之相对，作者的权益却没有得到应有的保障。
在阅文的“新合同”中，作品的著作财产权全部“独家授权”给阅文集团。也就是说，阅文集团除了拥有作品的电子版权外，还拥有作品的出版发行权、音频、影视、动画、漫画、游戏改编权等所有法律授予的著作财产权。
《鬼吹灯》的作者天下霸唱，曾因作品版权问题与起点中文网所属的玄霆公司对簿公堂。当时双方所签合同显示，早在2006年的时候，就出现了网文平台要求作者独家授权著作财产权的条款。这口气在作家们心中已经憋了太久。
玄霆公司诉爱奇艺、向上影业及张牧野（“天下霸唱”）《鬼吹灯之牧野诡事》网剧侵权
除了久已有之的独家授权外，“新合同”将授权期限延长至了“作者终生及死后五十年”，这意味着作者完全失去了对作品著作财产权的自主性。
“新合同”中，阅文集团不仅拿走了网络小说作家全部的作品著作财产权，也没有给作家应得的利益。
众所周知，IP改编收益最大的部分在于影视、动画、漫画、游戏的改编。
而在阅文的“新合同”中， 明确标明，只有将作品的影视、动画、漫画、游戏改编权转授权第三方行使并产生收益的，作者与阅文集团平分净收益。也就是说，如果阅文集团自行对作品进行影视、动画、漫画、游戏的改编，不需要向原作者支付任何费用。
那么问题来了。2018年阅文集团收购了新丽传媒，按照合同，如果新丽传媒对阅文旗下的小说作品进行影视改编，“无需向作者支付任何费用”。
阅文集团旗下阅读平台
绿骑的本职工作是律师，写小说是他的副业。与创世签约时，绿骑初入大学，对于合同中一些问题并不敏感，也没有过多在意。这次再以律师的角度去审视阅文的“新合同”，北骑意识到，当时的合同虽然已经作出了竞业限制、版权要求等，但跟现在这个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在审完这个合同以后，感觉已经到了完全没法理解的地步。”
绿骑不能理解的，除了版权相关问题，还有合同中延续数年的竞业限制、“签约作者不能发布任何可能会对平台产生消极影响或负面印象的言论。”作者报酬透明度低等相当一部分叙述暧昧不明，甚至明显不对等的条款。
《南风窗》记者曾就争议较大的一些问题向阅文集团咨询，阅文集团公关中心表示，“目前已有的争议已经回应澄清，所以不再做进一步的回应。”
免费化趋势
2018年，免费阅读之风重新席卷网文界。连尚读书免费阅读，上线不到四个月，便以千万月活量跻身网文阅读平台第九名。2019年4月，连尚读书的总用户超过了2亿。
连尚读书的喜人成绩刺激了资本市场，免费阅读APP纷纷上线。2019年互联网巨头纷纷布局免费阅读领域，在苹果软件上商店图书类APP排行榜，百度战略投资的“七猫小说”位居榜首，字节跳动投资投资的“番茄小说”紧随其后。
免费阅读势头正盛，而付费阅读进入瓶颈，前文列出的阅文集团营收数据已经有所表现。据比达咨询数据显示，从2018年初到2019年末，中国数字阅读行业付费阅读用户规模已经从4.2亿下降到3.3亿；而免费阅读用户则从0.5亿上升到2.5亿。
数据来源：前瞻产业研究院
尽管如此，主打免费阅读的读书软件仍然凭借“免费”优势，在网文界占了一席之地。
比达数据显示，2019年中国主要阅读APP用户满意度排名中，主打免费阅读的连尚免费读书、米读小说、七猫免费小说均列前十，而以优质内容为竞争优势的起点读书仅在第九位。
在免费化阅读发展势头喜人的大环境下，作者们担心，阅文将进一步扩大免费化阅读的范围，而免费化阅读会影响订阅收益，这会增加作者收入的不稳定因素，同时也增加了作者收入的不透明性。
阅文团队针对合同、“免费合同”和运营活动的回应
首先，在传统付费模式下，作者的收入主要来源于作品的订阅付费。而这项条文明确表明，阅文有权将作品免费或打折销售，这势必会影响作品的订阅量，直接影响作者收益。
其次，免费阅读模式下作者收入更加不透明，收益是多少，渠道及运营费用是多少，作者无从得知，仅能从最后拿到手的收益判断免费阅读是否盈利。
第三，与付费阅读靠订阅获益不同，免费阅读主要依靠广告投放盈利。免费阅读平台为了获得流量，往往会推出“小白文”以吸引入门读者，比如常常可以看到的类似“七年后，她携萌宝归来，居然撞见孩子的总裁生父”、“医术高手穿越成王妃，原本娇弱任任人欺的她，竟敢对王爷……”的免费小说广告。
在各大平台随处可见的“小白文”广告
付费模式下能够产出优质网文作品，这一点早在十几年前已被起点证实。2003年，起点中文网首创VIP付费制度，开始对小说按章节收费，培养出第一批百万年薪的作者，同时吸引了更多优秀的作者入驻。十几年来，起点始终主打“优质内容”，在网文界独占鳌头。
免费化阅读来势汹汹，能否依靠流量变现实现弯道超车，尚无定论。
“揭竿而起”
那是13岁的绿骑第一次接触到网络小说。读大学以后，绿骑终于如愿开始自己写网络小说。绿骑说，“每个写书的，其实内心都有个成神梦。在我心目中，目前唯一有造神能力的网站，只有起点。”
起点中文网创始人林庭锋（笔名“宝剑锋”）曾说，“让创意产生价值，让作家不再清贫”，这是起点创站的精神和理想。事实证明，起点做到了。
除了起点拥有“造神能力”的盛名以外，很多作家愿意到起点以及阅文旗下写书，还在于各个网文平台的“霸王合同”大同小异，如出一辙，一些平台甚至连按时发工资都无法保证。北归说，“没有别的选择，要么签’霸王’合同，要么就不签约拿不到任何收益。”
网络小说写作入门门槛低，很多网文爱好者都以写网络小说为副业。阅文集团的数据显示，目前旗下有810万入驻作者，也可折射出我国网文作者数量之庞大。对于绝大多数网文作者来说，相比于重写唐家三少步入福布斯名人堂、进入作协的辉煌故事，每个月的报酬得到保障更为现实。
图源微博
像Kira一样的网文作者不在少数，这也是为什么这次在阅文事件被发酵后，各个平台的网文作家蜂拥而上，群起而攻之的原因之一。
事实上，新合同究竟是什么时候启用的，阅文集团高层的变动，并非作者们真正关心的事情。事情的关键在于，在网文界发展变化的这些年里，网络作家们发现自己的利益成为了资本角逐的牺牲品。
起点中文网签约作者、《诡秘之主》作者@爱潜水的乌贼本尊在微博上的发言
谈及阅文风波时，月影梧桐表示如果从资本或者从公司角度来说，要实现资本最大化无可厚非，但是大多签约作家都是出于对网文的热爱进入这个领域，如果完全用冷冰冰的毫无感情的资本化运作来对待他们，很多人是不能接受的，“我觉得需要妥善处理，照顾到创作者热情。”
阅文事情被发酵后，很多作家朋友给月影梧桐留言，问他对这件事情什么看法。考虑了两天以后，月影梧桐决定出来办一个付费阅读网站“联合阅读”。
月影梧桐说建新的网站并不是说与谁对立，任何形式的网站都有存在的理由，“联合阅读”是为愿意走收费路线的作者和付费阅读的读者搭建一个小众平台，“也不敢说搞的多大，就希望跟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办一个小众书友的避风港一样的地方。”
月影梧桐原本的打算是自己出资70万，30天内再众筹30万。结果众筹消息发布才12小时，30万便很快筹满，很多出资人告诉月影梧桐这个钱根本没想拿回去，就是想试一下，“主要是很多人感到愤愤不平，就觉得好像应该为争取版权做点事情，为网络文学做点事情。”
月影梧桐在自己的公众号上对筹备网站的回答
目前，“联合阅读”还在筹建之中，在涉及版权和阅读模式的敏感问题上，网站承诺作品除电子版权外的著作财产权全部归作者所有，并且推行付费阅读的模式。
月影梧桐把“联合阅读”比喻成中山装，在大众都已经穿西装的时代再去做中山装，虽然与主流市场背道而驰，但是只要有人需要，就应该想办法去满足。在月影梧桐看来，穿西装和穿中山装是不矛盾的，不能将二者对立起来，应该兼容并包。
IP改编正在大张旗鼓地前进，免费化阅读也甚嚣尘上，月影梧桐独辟蹊径的小路究竟能走多远，很多人仍持观望态度。
资本市场是逐利的，但是如果在追逐利益最大化时不能兼顾另一方的利益，势必不能稳固长存。
（文中采访者采用笔名或化名）
作者 | 张晓慧
排版 | CAT
图片 | 部分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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