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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恶化却解封,印度能撑住吗

朱秋雨 南风窗 2020-08-24

作者 | 朱秋雨


印度的封国令实施了86天。在过去的两周里,确诊人数每天在破纪录增长,日均确诊破万,总确诊人数超越36万,超越英国成全球第四大疫情国。


根据印度卫生部17日的数据,新增确诊病例10974例,单日新增病例已连续六天保持在1万例左右。同时,单日新增死亡病例2003例,增幅创最高纪录。


与此同时,在实行两个多月最严封国令后,印度进入解封经济第一阶段。


从6月8日开始,印度绝大部分购物商场、宗教场所、餐厅和旅馆都重新开放。


在印度读大三的中国留学生库玛尔(化名)也在这一天成功离开他生活了八个月的地方。他在西岸沿海古吉拉特邦的首府艾哈迈达巴德市留学,处于政府按疫情严重程度分级“红--橙--绿”的红区。


自总理纳伦德拉·莫迪3月24日宣布因新冠疫情而实行“封国”政策后,印度已经三次延长“封国”时间。


这让和库玛尔处境相近的留学生颇感为难——印度采取了较为严厉的封锁政策,航班甚至公共交通都在这一期间暂停,迫使库玛尔花了两个月的时间,途中退了八次票,被扣2000元人民币的手续费,还是没买上回国的机票。最后能成功归国是因为乘坐了中国政府派出的包机。


5月25日,在印度新德里英迪拉·甘地国际机场,安保人员测量乘客体温


“要是能再选一次,还会来留学吗?”


“不会。最后这个过程实在是太遭罪了。”


疫情仍在继续,贫穷也在蔓延。有着世界第二大人口、全球第五大经济体,没能等来稳定下降的确诊人数曲线,却要全面解封了。



讯息

6月8日,从新德里国际机场踏上目的地为上海的航班前,身着一身医用防护服的库玛尔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在了地上,偷偷地往嘴里塞上一块面包和几口水。在这之前,他从学校印度理工大学所在的城市艾哈迈达巴德市,乘了两个小时飞机到达这一印度最大的机场。


再坐六个小时飞机就能回国了,他给自己鼓劲。这是他自四月以来最期盼的事,每天看着直线上升的确诊人数,他脑子里想到的就是赶紧抢机票,规划回国路线,不过这样的努力在政府多次延长封城令后落空。


人们在印度班加罗尔一家餐厅内隔着透明隔板共同用餐


第一次封国令于3月25日0时01分正式生效。总理莫迪用他沙哑而有力的嗓音在电视演讲中宣布,“明天开始将禁止出门。每个州,每个地区,每个车道,每个村庄都会受到封锁!”


“这里早就很危险了,”库玛尔说。在印度正式封国前一周,他就意识到官方报告的确诊数字存在严重被低估的情况,“我开始急了。”他的手机里还保存着3月25日印度新冠肺炎报告数的截图:确诊519例,死亡10例,39人治愈出院。


不过,他认为,这是官方检测数量严重不足的结果。“记得当时每天只检测20多个,结果已经有17、18个人确诊了。你说全国只有500人确诊,谁信呀?”


据当地媒体报道,在3月8日前,印度全国共检测了4000个样本,而最具权威的印度国家病毒中心每日的检测量只有25个。


4月18日,医护人员在印度孟买塔拉维贫民窟进行新冠病毒检测。


印度著名的流行病学家Jayaprakash Muliyil在当时就建议,莫迪政府需要加强检测量。“如果现在什么也不做,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会有数百万的病例。我们的医疗系统绝对没有做好准备,”这位流行病学家警告称。


印度本地首例新冠肺炎病例需追溯到1月30日,一位从武汉回国的印度留学生在南部喀拉拉邦确诊。不过,直到3月12日,印度只报告了73例确诊病例,其中还包括了16名来旅行后确诊的意大利游客。


据《今日印度》统计,在印度的前50个确诊病例里,23个有意大利旅行史,紧跟其后的是到过伊朗和美国的人。除此之外,只有11个是本地关联病例。


这直接导致了没有太多印度人在意新冠病毒。就在3月11日,全国举办了三大节日之一的印度版“春节”--洒红节。在印地语语境里,这意味着单调的冬天即将结束,色彩斑斓的春天马上到来。人们在酷热的街头载歌载舞,并相互朝陌生人脸上、身上泼颜料。


印度封国前街头骑摩托车的男人(受访者供图)


库玛尔还记得3月的街头,印度人依然我行我素,绝大多数都没带口罩。即使是带上口罩的人,“也没好好带,口罩没遮挡鼻子,有的还拉到下巴处。”当地老师还在上课时告诉班里12名中国留学生,”别怕,天气一热病毒就死了。“



封国

在莫迪发表电视讲话后的四个小时,封国政策立刻生效。学校,工厂,寺庙,铁路,航空,都在一令之下立刻关闭。前一晚的7点至翌日早7点的12小时为宵禁时间,人们不能出门。


不过,这位执政了六年的总理并未告诉他的人民,在封锁时期,人们该如何获得食物等生活必需品;生活在贫民窟人又该如何保持社交距离。


引起争议的还有印度警察。限制令一出,印度警察即上街驻守,强制封锁各类商店,并粗暴地殴打还在街上的人们。据报道,一名出门采访的当地电视台记者也被警察拖进货车殴打过,理由是违反限制令。


印度警察用棍棒违反限制令的人


限制令是大事。印度内政部发布的一则声明称,除食品商店,银行等基础服务不会被封锁外,任何违反限制令的人将面临长达一年的监禁。


对于在印度的华人而言,严格遵守居家令是新冠肺炎期间的自救手段。


在艾哈迈达巴德市做中印贸易的华人黎建萍告诉南风窗记者,自三月底以来,家人所开的贸易公司已经停工停产。绝大多时候,她和家人都呆在家里,”除非必要的采购才安排一个人出去。”


3月25日后,印度的超市和商铺需按政府规定的营业时间开门,且严格限制场内的人流。采购的人需要在室外画好的白色圆圈排队等候,每个圆圈间隔一米。黎建萍只要一看到地上圆圈快站满了人,马上掉头就走,“咱就不凑这个热闹。”


库玛尔也有类似的体验,从印度封国开始,他感受到了明显的变化--街道十分罕见地空无一人,每个路口都有警察驻守,非购买生活物资的人一律不允通过。


6月10日,人们走过印度新德里萨达尔市场。


他努力让自己适应封国后的生活,一周只出门一次。每次步行到离学校不到1公里的超市,他会一次性采购足够多的土豆、包菜、洋葱和豆类,这是超市里符合他口味的食物。再买上几大瓶牛奶,“能补充蛋白质”。


古吉拉特邦是印度民族英雄甘地的家乡,也是印度著名的素食邦。封国以后,大学内专为留学生提供的肉食食堂也随之关闭,校外超市里也买不到肉,这令库玛尔倍感煎熬。“每天都在操心怎么花式做菜、怎么买机票回国、怎么延期签证,其他不开心的事情都没空想。”


“等我回家了,我要吃火锅和烧烤,喝啤酒,”他告诉自己。


库玛尔在印度尝试的”花式煮素菜”(受访者供图)



暴发

严厉的封国政策下,总理莫迪完全没有提及的,是为印度GDP贡献了10%、总数量超过一亿的大城市底层民工。居家令意味着停工停产,对这群人而言,则是失业、贫穷与饥饿。


失去收入来源而无法负担房租的工人,只能携家带口,有的甚至是孕妇与襁褓中的婴儿,回到数千里外的家乡。令他们绝望的是,印度的公共交通,尤其是对他们无比重要的洲际火车,在锁国后也被强制关闭。


别无选择的民工们,只能沿着铁轨,步行回乡。据非营利组织拯救生命统计,由于在炎热的天气中步行回家,约200名印度人死于疲惫或交通事故。直到5月初,印度政府才派出特殊列车,运送困在都市里的民工回家。


5月15日,孟买的农民工准备搭乘特派列车返乡


矛盾的是,多项研究显示,大规模的民工从城市转移至农村后,又将病毒带到农村。印度东北部的北哈尔邦(Bihar)正是随着农民工返乡,确诊病例大增,全邦感染率达10.67%,居全印度最高。


随着五月初印度政府加强检测实验室和试剂盒的数量,特别是五月中旬以来日均检测量多达10万,确诊病例开始直线上升。


全国最富有、拥有约2000万人口的城市--孟买率先成为了印度疫情的震中,确诊病例超五万,这一数字超越武汉高峰时期的确诊人数,所在的马哈拉施特拉邦也确诊超10万人。


国际商务人士和游客则被认为是最早将新冠肺炎病毒带到孟买的一批人。


由于官方并未安排对入境人士的检测,来自马来西亚和泰国的感染者入境后将病毒带入各类社区,最终导致本地病例爆发。


6月9日,佩戴口罩的乘客在印度孟买乘坐公共汽车


贫富悬殊巨大是印度的国情,以孟买为例,超过60%的人为非正规经济部门打工,且绝大多数都居住在人口密度大的贫民窟。这直接导致官方难以彻底阻挡病毒传播。


最早出现端倪的在孟买最大社区,亚洲最大的贫民窟之一的达拉维贫民窟。4月1日,达拉维报告了首例新冠病毒死亡病例,死者是一名56岁的纺织厂员工。这个占地不到五平方公里,却有着100万流动人口的贫民窟,成为孟买疫情爆发的信号。目前为止,达拉维的确诊病例突破2000例。


井喷的确诊病例下,孟买公立医院也进入超负荷状态,各大医院医疗物资极度紧缺,尤其是重症监护病房的床位严重不足。


为了缓解紧张状态,马哈拉施特拉邦5月16日特地修改了检测条件:只要患者在10天內不再表现出严重症状,即可以出院。而轻度和中度患者出院时也不需要进行核酸检测。


6月3日在印度阿加尔塔拉拍摄的一处会展中心改造的隔离点

同样的情况出现在首都新德里。不过,与孟买当前渐趋平缓的新增病例相比,新德里的疫情才刚刚开始。多位新德里人在社交媒体上求助,家人已经出现病症,但医院却一床难求,也无法做病毒检测,只能在家继续等消息。


6月10日,印度副总理曼尼什·西索迪亚(Manish Sisodia)表示,预计到7月底全市感染人数将激增至55万。“届时德里将需要8万张床,而目前的床位只有将近9000,”曼尼什说。


作为印度的政治中心,新德里的新冠疫情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国防部的最高官员正在隔离,而印度财政部高级官员和政府最高发言人都确诊患有新冠肺炎。


官方近日征集超过4000家旅馆用作治疗新冠肺炎的病房,而尸体还堆积在医院的太平间和火葬场中。


6月9日,佩戴口罩的乘客在印度孟买的公共汽车站候车


部分专家却认为,更大的危机还隐藏在未显示太多确诊病例的地区。医学专家Harjit Singh Bhatti认为,“这些大城市至少有较完备基础设施,而且还能看到些公开数据。可我们永远无法获知全国其他地区的准确数据。”


”我们的前途一片黯淡,似乎永远无法获知前方的危险,”Harjit 说道。



解锁

即使还需和新冠病毒奋战,莫迪政府发现,封国也行不通了。国际知名评级机构穆迪6月1日宣布下调印度主权评级1个等级,从原本的Baa2下调至Baa3,经济前景继续维持“负面”。这是该机构22年来对印度的首次调降。


公开数据显示,印度4月制造业采购经理人指数(PMI)从51.8下降到24.4,服务业PMI则从43.9降至 5.4。经理人指数是衡量宏观经济的重要指标,指数大于50,代表经济景气,低于50则代表衰退。


这正说明印度的制造业正呈现严重衰退,服务业则处于完全停滞状态。


疫情导致的失业人数也高得惊人。据民间机构印度经济监测中心(CMIE)的统计,印度的失业率目前达到27.1%的历史新高,仅4月份就有1.22亿印度人失业。


这样的情况下,政府为求经济发展铤而走险也变得可以理解了。


6月10日,一名女子在印度新德里街头卖水果


莫迪政府公布共计三阶段的解封策略,从6月8日起,餐馆、酒店、购物中心和礼拜场所都已经重新开放。到了7月,学校将恢复教学。在仍未确定日期的第三阶段,国际旅行、地铁、电影院、体育赛事等都将全面重启。


让印度有底气全面复工的,还有其较为年轻的人口结构带来的低死亡率。印度大多数的病例的严重程度无需住院治疗。到目前为止,除了孟买市和新德里市外,医院的病床也尚未出现短缺。


“我们的抗疫之路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我们的新冠肺炎病毒死亡率为2.87%,是世界上最低的国家之一。这归因于我们及时封国、及早发现等因素······”总理莫迪在5月30日在一封公开信里说道。


华人黎建萍依然不敢轻举妄动。政府全面放宽限制,公司也被允许营业,她仍担心着急复工会出现群组感染。黎建萍的公司主要将中国产品出口到印度,国产家具、服装、布匹都是她们经营的范围。


6月9日,在印度大诺伊达地区,进入商场的人接受体温检测

受疫情影响,在广州的贸易公司已经复产几个月,但印度的公司始终无法复产。“现在做不了什么事,广州这边只能先把年前的订单处理了。”


库玛尔则在印度解封的第一天时,飞离新德里,回到了他念想的有火锅的地方。得益于解封经济,印度国内航班互通,他也成为首批搭乘大使馆安排的临时航班归国的留学人员。


6月9日,回到中国的隔离酒店后,他的第一顿饭有四个菜,其中两个菜是肉菜。他感到十分满意,“好久没吃到两个肉了,非常好吃,”他比了几个大拇指。



    编辑 | 黄靖芳

排版 | J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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