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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石不做胡雪岩

王石 南风窗 2020-08-24

作者 | 王石  万科集团创始人兼董事会名誉主席

当下,新冠肺炎疫情对社会经济生活的冲击,仍然看不到尽头。在这只超级黑天鹅的撞击下,很多企业面临着重重挑战。这些企业背后连接着千万个家庭,在危机来临时它们的抵御能力就变得至关重要。


同时,我们也注意到,疫情的影响也加快了本正在发生的商业变革,这场变革的本质是超越传统的利润中心和股东至上的迷思,以企业自身的发展来成就员工、造福社区、回报社会。这样的企业就是“美好企业”。


在当代中国企业家中,要论对“商人”这一身份反思的深度和广度,恐怕再也找不出比万科集团创始人王石更典型的例子了。


王石最新著作《我的改变》


5月30日,在领教工坊、南风窗、秦朔朋友圈联合主办的新鹅湖之会上,王石向在座的民营企业家分享了自己做公益的心得。


而在他的最新著作《我的改变》中,个人和企业命运的起起伏伏,又被放到现代化这个当代中国最核心的叙事框架中进行“观照”。


作为当代中国最成功的企业家之一,王石在书中详细论述了自己从对商人这一身份的排斥,50岁接受商人这个身份,然后寻找到商人的社会价值的心路历程。


在他看来,中国企业家不能再走胡雪岩的老路,现代企业家精神才是真正的归宿。“不要跟胡雪岩去比,而应该跟卢作孚这样的商人比,这样就会觉得有希望。”


领教工坊、南风窗、秦朔朋友圈联合主办新鹅湖之会


新鹅湖之会期间,王石接受了南风窗的独家专访。


王石说,在清醒地认识到中国与西方现代管理学的差距后,自己去商学院当老师、办学校,也是想向更多人分享,选择重新创业也有一种“身教大于言传”的意思,目的就是向年轻企业家们传达与企业有关的特色经验和价值观,进一步推动中国企业成为助力中国社会整体跃升的关键性力量。



什么才是真正的成功?

改革开放之后,我认识了到现代文明才是当今世界的主流。所以,不管是从企业还是个人成长上,我都持这种态度。


今天,我们谈企业制度、企业治理、企业社会责任,这些商业领域的常用概念,主要源于西方。而在中国文化里没有这些概念。在中国古代,最重要的生产资料,比如原材料、生活必需品,都是国家控制,大家可以看看《盐铁论》。


这和西方古代的城邦经济很不一样。这种差别到今天还存在,这背后其实是文化差异,换个维度来讲,中国工业文明、商业文明走到现在,文化的影响依然很大。


再一个就是国有企业,中国有大量国企,包括央企和地方国企,这是不同。万科选择了混合所有制,股权结构里,既有国有资本,也有民间资本。


王石在新鹅湖之会上分享


虽然,跟西方相比,企业在社会中扮演的职能不大一样,但中国企业,也要通过创造来满足需求、提供服务、产生利润和税收、解决就业,这个维度上,全世界的企业是一样的。


万科1988年发行A股,1993年发行B股,建立现代企业制度,内部民主及反腐,不行贿,住宅产业化,企业社会责任……个人层面,辞去体制内的工作,登山、赛艇、留学、环保,参与各类社会组织……这一系列选择,都有一条很清晰的现代化的线索。


我知道,很多企业管理者,对外、对内都习惯于“暗箱操作”,但我坚定地认为,一个没有秘密的企业,才是一个制度成本最低的企业。


在这样的选择之下,一方面,我获得了成功;另一方面,也不断地面临着与中国传统价值观的激烈冲突。2008年“拐点论”和“捐款门”所引发的危机,从某种角度看,正是这种冲突所致。如何重新认识中国传统,重新看待“从传统到现代”,成为我近年来最关心的问题。


中国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过渡,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在很多民营企业,都能看到“权力模式”的影子。特别是创业早期,权力往往集中在创始人一人手里,也因此让企业获得了良好发展,但经过一段时间后,就会发现企业发展出现了瓶颈。



尽管企业的团队、产品、市场等都处理得很不错,但因为创始人本身的理念和能力的局限,窒息了整个团队的活力与创造性,影响到了企业的发展。


这时候,就不得不认识到,很多企业最大的局限往往就是创始人本身。大体上看,在传统社会中,权威更多是建立在传统或个人魅力的基础上,而在现代社会,权威主要是建立在理性和法律的基础上。


什么才是真正的成功?我也会思考这个问题。比如怎么衡量一个企业家的成功?我认为,企业家应该着力于建立制度、培养团队,哪怕你不在的时候,企业也能很好运转,那才是成功。


因此,我对现代企业制度具有深刻的认同,建立在现代企业制度基础上的公司文化,是万科最重要的经验之一。这是三十几年商业竞争中,万科团队形成的一套价值体系。既包括万科一直奉行的 “简单、责任、规范、透明”,也包括避免任何倾向个人独断专行的制约机制。


对我来讲,我是万科创始人,但仍然是职业经理人,我放弃了股权,但没有妨碍我把公司做大的野心。



重新理解了商人这个身份

对于成功的理解,很多人的观点是,把企业做到了离开了自己就无法运转的程度,就体现出了自己的重要性。其实,我非常了解持这种观点的人的心理。不是企业离不开你,是你离不开企业。


1999年,刚辞去总经理的头两个月,对我来说是非常痛苦的,突然一下把事情都交出去了,非常不习惯。我开始有意识地与日常管理工作疏离,后来索性给自己放假去登雪山,一走就是半个月、一个月,有意识地与公司团队拉开距离。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才慢慢适应了。


王石登山照片


2017年6月辞去董事长,之后的调整过程,比18年前要容易得多。


对于“为什么要登珠峰”这个问题,我曾经的想法,是在极度危险或极度匮乏等极端条件下,让人进入一种特别的状态,从而激发人的潜能。


开始登山的第二年我就第一次遭遇了这种情形。当时在冰壁上挂过一夜,第二天下山即将越过一段40多米长的65度冰壁时,发现原有的保护绳已经被飞石砸断了,顿时产生了世界末日的恐惧感。


冰壁下面就是一条深邃的冰裂缝,掉下去不说生存无望,连尸体可能都找不到。最终破釜沉舟,靠自己的力量渡过了这一关。但那也是我毕生难忘的一课,让我认识到了自己的盲目自大。


现在回想13年的登山生涯中,什么场景给自己的印象最深刻?反而不是登上珠峰顶峰的那种感觉。登顶当然有感觉,但仔细回忆登顶的每一个细节,未必能回忆清楚。反而是连续两小时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来应对危险,潜能被激发出来的场景,才让人印象深刻。一脚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2013年我到了剑桥,系统地接受了赛艇训练,和登山相比,登山是个人英雄主义,而赛艇是集体主义,属于团队运动,强调平衡、节奏、和谐。这种集体主义,对企业家会是一个启发,之后2014年我在剑桥创办了“深潜营”,对象就是企业家,希望为他们提供一个自我提升的机会。


王石参加赛艇比赛照片


很多企业家都是一个人孤独地往前走,但仅仅停留在这个阶段是不行的,我的建议是,可以走到领导的文化、场域中去,哪怕和你的主业完全不同,都会提供给你不同的思考。


就我自己来说,在环保领域我介入得越来越深,我的认知就在改变,在推动万科住宅产业化变革方面,都有我对环保的理解,后来通过中城联盟影响整个房地产行业,最后通过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中国企业日、世博会等组织,进而影响更多人,也都是基于跨专业的碰撞。


而且,因为环保,让我重新理解了商人这个身份,和我年少时,甚至50岁时非常不同。


我觉得这方面,马蔚华行长(招商银行前行长)是很好的榜样,在银行向零售转型,以及企业管理方面,他都走在前列。退休之后他还能华丽转型,在公益领域继续探索、创新,为社会创造价值,这是一个企业家角色转变的过程。


招商银行前行长马蔚华在新鹅湖之会上分享


看西方的资本主义思想史,提到工业革命中商人的角色。像福特、洛克菲勒等19世纪末崛起的那一代商人,按照现代工业模式所组织的生产,无论是炼钢、炼油、修铁路、造车等,显然都对社会进步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而且那一代商人创造财富以后,家族的很多钱财都用于建立慈善公益基金。像洛克菲勒基金在中国建的协和医院,至今都是最好的医院。


纽约的洛克菲勒中心门前有一座阿特拉斯的雕像。这座雕像落成于1937年,当时,企业家精神这个概念在西方也是刚提出不久。托起天堂的巨神阿特拉斯,是纽约企业家的自我期许——“我们就是承载美国经济与社会的巨人”。


从那以后,美国社会建构起了一套有关企业家的英雄叙事,正是这种英雄叙事和道德勇气,才使得美国企业家勇于承担社会责任,积极投身到各种社会公益事业中去,并赢得社会尊重。


王石在新鹅湖之会上与企业家们一起讨论


回想起1988年万科股份制改造,股权的60%归国家,40%归创始团队,当时叫企业所得,即企业创始人带领的团队所得。当时我宣布放弃,但放弃之后怎么用,并没有想清楚。


2010年,我们想要建造一个国际一流儿童医院,为此考察了多个美国排名前十的儿童医院,发现那里简直不是医院,而是迪士尼乐园,医疗技术先进只是表面,背后是对儿童的用心。考察完我们确定,就要做这样的儿童医院。


我们先后在上海、广州、深圳考察,最后决定将医院选在深圳。不过可惜的是,根据规划,有一条地铁,要从儿童医院选址的地下穿过,地铁产生的震动,不符合儿童医院的建设标准,这事就搁置了。


后来疫情发生,公共卫生事业得到举国上下高度重视,同时,清华大学又给万科发来准备筹建公共卫生与健康学院的信息,万科很有兴趣。所以,从建设一流儿童医院,转变成建设公共卫生健康医院,相当于把这笔钱,一下子砸向公共卫生事业的最底层——基础教育和人才培养上,如果能为中国培养一批世界顶级公卫人才,就是这笔财富最好的价值。


也可以说,1988年遗留的这部分资产,最终有了着落。



尊重员工应该一以贯之

疫情是黑天鹅,但我更认为,很多黑天鹅是早有征兆的,从本质上来说,疫情加深了很多企业本身就存在的问题。对我来讲,疫情又是寻求改变的机会。


疫情期间,有很多企业面临着人力资源调整的压力。但其实关于如何对待员工这件事,我觉得人性不会因疫情而改变,互联网也不会因人性而改变。


那人性是什么?就是有善良的一面,有虚荣的一面,有愿意奉献的一面,也有自私贪婪的一面。尽管互联网时代,人们的思维方式在变化,但人性没有变。


不能说疫情发生,就说要尊重员工了,尊重员工应该一以贯之,在企业文化中,应该像空气一样理所当然,比如是否要干涉员工工作以外的生活,是否鼓励员工带病上班,或在家人重病时上班?是否对培养的干部,提供不同部门和跨行业的工作机会?尊重体现在一系列的态度和机制安排上。



从1984年万科创立开始,万科内部就形成了持久的运动风气。刚开始,是一到星期六,我就带着员工们一起去大梅沙游海泳,也会定期组织打网球、踢足球,定期组织公司内部的运动会。创立当年,还参加了深圳总工会各个集团公司的篮球对抗赛。


这种风气一直延续了下来,后来员工还组织了自行车俱乐部,流行跑马拉松等。员工感兴趣的项目,表现突出的,我们也会鼓励。有一次,我们发现福建万科物业公司的一个员工特别喜欢游泳,曾经横渡琼州海峡,就出资鼓励他去横渡英吉利海峡。其实英吉利海峡比琼州海峡还要窄,但因为经验不足,他没有成功;我们又资助了第二次……


我知道,有许多企业仍在将“以企业为家”作为正面事例大加宣传,但我觉得这是对人不够尊重的表现。万科从不干涉员工在工作以外的生活,也不主张员工带病上班或在家人患重病时上班。


因为自己年轻时的艰难经历,除了身体健康,我也一直很关注员工的学习。万科是一个非常讲系统分工的公司,每个人都是产业链中的一环,专业性太强。员工如果离开万科,想独自创业是比较困难的。所以在培养干部时,我们会提供在不同部门工作的机会,比如在销售、物管、工程等部门轮换任职。



万科的财务部、工程部、设计部都出过一批一线公司的老总,这在普通公司是不常见的。综合能力提升了,一旦离开万科,生存能力就会非常强。这是我非常乐意见到的。


至于说当下的疫情期间,有的企业经营比较困难,如果不裁员就生存不下去,那是另外一个问题。我还是坚信一点,危机危机,危险背后,可能隐藏着机遇。对企业家来说,现在也有很多机遇窗口,如果抓不住,转型就会非常困难。


所以,我经常劝周围的企业家朋友,现代生活中的很多工具,都应当充分认识,所以我提出要出圈、交圈。至于我做直播,就是不想固守原来的路径,打破固有边界,突破熟悉的圈,包括圈子之间的边界。



《南风窗》2020年第13期



    编辑 | 赵义

排版 | S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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