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岁，辞职做奶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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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黄茗婷

“为人父亲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大概就像有了一件特别特别喜欢的易碎品，总在提心吊胆。”查洪说。

晚上十一点，六岁的大女儿和三岁的二儿子在他的哄睡中进入梦乡。卸下疲惫，在蒙古乌兰巴托凉爽的夏夜里，查洪在院子里点着了一根烟。全职爸爸的一天结束了。

此时，在1400公里以外的北京，“鱼爸”正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最新一期亲子视频。

他也是一位全职爸爸。四年里，他还运营着一个自媒体，发掘“在带孩子过程中的独特乐趣。”

鱼爸和儿子在母亲节制作的火锅Vlog

选择全职爸爸的身份，有的人是主动为之，有的人是被迫接受。全职爸爸，本质上和成为全职妈妈没有什么不同，但在这个父亲节，他们的经历值得被讲述。

一人“成全”全家

“为什么别人家的父母可以帮忙带娃，让年轻人出去工作赚钱，而我年纪正好，却没能够出去闯荡？”31岁的嘉荣，如今是家里带孩子的主力成员。

“我会觉得有那么一丝的遗憾，但是没办法”。成为全职爸爸前，他乐于创业，试过开酒吧、开餐厅、做教育培训等等不同行业的工作。

他坦承，自己玩心重，心里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孩子。但今年，疫情突如其来，每个人都被隔离在家里，嘉荣本就经营惨淡的酒吧更是彻底没生意了。而疫情让家里人意识到了工作稳定的重要性，如果让父母或妻子为带孩子而放弃工作，代价太大了。作为家里唯一没有正式上班任务的人，嘉荣自然地成为带娃主力。

“一切幸福的源泉，是家庭稳定。”在纪念今年结婚周年的朋友圈里，嘉荣回顾了和妻子携手走过四年婚姻生活。

成为父母前，他和妻子热衷于旅游，骑骆驼、爬雪山、开飞机、坐游轮……如今的朋友圈日常，则变成了为女儿做辅食、带她郊游、陪上早教课……

“想要过更好的生活，男性对家庭的付出要肯定更多，只是付出的形式变成了在家里带孩子。”对嘉荣来说，他直言，这是一种牺牲。

这不是嘉荣一个人的心声。

在辞职成为全职爸爸前，查洪是一名通信工程师，同时兼职培训师，收入比妻子高。两年前，查洪所在的公司要上市，他被列入升职名单内。假如升职成功，收入将翻倍。

与此同时，妻子收到了外派到蒙古工作的通知。

“妻子的就业面窄，很珍惜这份工作机会。”查洪说。

双职工家庭中，如果有一个放弃工作，往往要面临着经济上的困窘。幸运的是，夫妻两人在2014年北京房价大涨前购得一处房产，加上外汇的投资收入，令查洪最终安然地作出了辞职的决定。

事业的牺牲，或许需要家庭成员共同来面对，但理想的牺牲，是需要个人默默承受的。为了做全职爸爸，查洪也暂缓了自己的学术理想。

他本科选择了物理学，研究生时的专业是技术经济，工作后，读博一直在他的计划里。

自己的遗憾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孩子的成长问题成为他现在的最大顾虑。

查洪说，他身边发生过外派人员的孩子出现严重心理问题的情况。“父母长期驻外，孩子成绩不好，在学校被孤立；由于缺乏关爱，出现了心理问题，孩子最后把家教杀了。”

查洪不愿类似的情况出现，“与父母分离的焦虑会对孩子有深远的影响，我不舍得跟孩子长时间分离，毕竟童年只有一次。”

重重考虑下，他最终暂缓自己的计划，跟随妻子一起前往异国他乡，成为二孩家庭的全职爸爸。

琐碎生活

全职爸爸的一天充满着重复。

起床、换尿不湿、擦屁股、喂奶、看动画片、午饭、午觉、吃水果、出去溜达……等到家人下班回到家，嘉荣带孩子的任务才能有所松懈，接着晚饭、玩耍、睡觉。

嘉荣以前喜欢购买电子产品和玩极限运动，手头上的运动相机就有五款，手机几乎年年换新款。但成为爸爸之后，“现在任何开销都会迅速换算：买这个等于我娃的几罐奶粉？买那个可以换几套尿不湿？这笔钱是不是可以给她报一个学习班？”

女儿现在两岁多，是时候要报早教班了。然而，在交早教费用时，嘉荣发现自己手上的银行卡余额不足，只能求助于妻子。

这样的事经常发生。

有一次，妻子打算给孩子买一个玩具，嘉荣觉得家里已经很多了，就说“这个暂时没必要买。”当时妻子“脸都掉下来了”，妻子说，“这是我自己掏钱给他买的呀。”面对这种情况，嘉荣心里不是滋味，不知道如何回应。

看着自己银行卡上的数额一点点变少，他有过委屈和难过，“一个男人突然没有收入的时候，在家里的地位肯定会发生变化的。”

收入的中断让他觉得失去了自尊，中间他曾几次跟家里商量，想放弃做全职爸爸，重新创业。

但是习惯了和女儿时刻待在一起，他难以割舍，不希望错过陪伴女儿成长的机会。“后来想想，其实她能陪伴你，或者你能陪伴她的时间就这么几年。女儿慢慢长大，她会有自己的生活，不一定那么需要我了。”

他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在空闲的时候会做兼职，拍过育儿短视频，做过婚礼主持人，还卖过蜂蜜。直到现在，他已经适应这种生活了。

面对家庭和个人的矛盾，全职爸爸都采取了折中的办法。

而查洪折中的办法是，在全职爸爸的生活中，不断地发现“规律”。

 “我能靠（孩子）屁屁和臭臭的味道来发现孩子的身体状况。”查洪说。当他打开尿不湿，看一看，闻一闻，就能知道孩子是肠胃不舒服，还是着凉了，还是摄入蔬菜水果过少了。“这具体很难描述，你可以未来自己体会。”他认真地表示。

查洪一家住在一个中国人为主的小区里，平常带孩子出去遛弯的时候，总会遇到很多邻居。

 “见啥人说啥话，好吃的，给别的小孩子一点”，这是他作为全职爸爸的社交法则。

他喜欢跟楼上“文化不高”的大哥谈烟酒，聊八卦，跟对门楼上的嫂子谈教育，还有对门的小两口，话题围绕的是北京好玩的地方。前一段时间，他从国内买了点方便豆花带去蒙古，于是给邻居分了一点，“都开心得不要不要的。”

但有时候，全职爸爸的生活也不一定如此和谐。

孩子一起玩耍难免有打打闹闹。有一次，院子里的小伙伴一起玩耍的时候，查洪的大女儿被小伙伴们一起排挤，查洪一生气就在大院里吼了那个带头排挤自己女儿的小孩。“对方家长就过来找我算账了，我道歉无果，开启对喷，然后树立了恶人形象。”

今年年初，查洪带孩子去蒙古北山巴格巴音玩雪

在蒙古生活了两年后，查洪觉得，当地的小孩子习惯“以强说话”，玩游戏出现矛盾了，孩子们通常会大吵，甚至动手。大女儿因为在国内养成了内敛的性格，经常被欺负。

查洪有试过向孩子们讲道理，但讲道理这一套，似乎在幼儿世界并不奏效。查洪说，“所以我教育孩子被欺负要知道反抗。”

白月光，白米饭

“哎，我的朋友们都不一定知道我喜欢王小波。”在乌兰巴托的夜里，查洪聊到了自己的年轻岁月。

查洪小时候的梦想是考去军校，研究核物理，制造精密仪器或新型爆炸物等，“这是曾经真实的梦想”。遇到现在的妻子后，“我俩能聊知识，也能开‘三俗’的玩笑”。

这些无从“变现”的爱好，查洪会有意无意地向孩子灌输。

带大女儿在院里散步的时候，他不自觉地给孩子介绍天狼星的三星系统，讲了有一个多小时。

女儿还小，不理解三恒星的结构，但知道了三颗会发光的星星在一起绕圈转，有时，还会向他：“为什么三颗星星会一起转？”，“还有没有类似天狼星的星系呢？”

“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专注，她的思路在随着你讲，听不听得懂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保持一颗好奇心。”查洪说。

两个月前，查洪在做午饭的时候，女儿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当时播的是心脏搭桥手术，想到奶奶的心脏不好，六岁的女儿会逐字将电视里的知识记下来，再给爸爸复述。

因为害怕给孩子讲错知识，查洪每次都要先在手机上查清楚，才敢教授。“说实话，还是国内方便，我可以随时翻看我的各种工具书，给孩子严谨地讲解知识。”

一些若有似无的理想，在现实里都能找到痕迹。

鱼爸年轻时，习惯独处，喜欢踢球，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很优秀的记者。现在的他，每天和儿子在一起，发掘童年的乐趣。

“理想这个东西在后面的生活里其实不那么重要了，也没有那么明确，只是说我希望的生活水平、节奏和朋友圈子是什么样，然后尽量把这些维持下去，这会更现实吧。”

得益于以前从事媒体和母婴行业的经验，鱼爸在决定做全职爸爸的那一刻起，经营亲子自媒体的计划随之诞生。这是他跟生活和解的一种方式。

鱼爸和儿子为母亲节制作的火锅

鱼爸做全职爸爸和亲子自媒体到现在已经四年了，妻子和儿子都很支持自己的自媒体事业。小鱼很喜欢爸爸拍摄的视频，经常重复播放，“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记忆，这个的满足感对我来说是特别强烈的。”

亲  情

成为全职爸爸后，鱼爸觉得性格发生了很多变化，譬如更在乎别人的感受，不再那么自我，习惯根据孩子的节奏来调整日常生活。

父母与孩子的关系，不是单一的家长或朋友，而是一种共同成长。

在鱼爸的镜头里，记录的是孩子和全职爸爸的日常相处。鱼爸会教儿子怎么哄回闹了矛盾的小女孩；在公园踢球的时候，接受孩子对不标准动作的“无情”嘲笑；跟妻子谈论婚姻“七年之痒”的话题时，儿子就在旁边。

鱼爸和儿子今年的儿童节旅游

在一则vlog中，鱼爸回忆起六年前，儿子出生时初为人父的高兴、激动与慌张，一路上“我想跟他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因为我俩都是以前没见过的，都有点不好意思。”

他开始“没话找话”，“小朋友你好呀，第一次见面，我是你爸爸。”讲到这里的时候，鱼爸觉得有点心虚，突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或许自己还没做好成为爸爸的准备。

“闺女被抱出产房的一瞬间，我差点哭了，心里一遍遍地念叨着准备了十个月的问题：我该怎么照顾好这娘俩。”初为人父，查洪看到大女儿的瞬间，内心是这样想的。

照顾家人，是查洪在家庭生活中特别看重的事情。

小时候自己和表弟表妹一起被姥姥带大，作为哥哥，查洪经常承担起照顾表弟表妹的责任。表弟生病了，他冒着暴雨送去医院，表妹考试不理想，他帮她补课、送饭。

长大后，查洪率先在弟弟妹妹中成为了父亲，照顾的对象成为了自己的儿女，表弟表妹也加入了照顾的行列。表弟会在自己孩子发烧时，去医院排队挂号，表妹从国外回来，奶粉和儿童药品是必带的东西。

“媳妇总是抱怨我们四个在一起就没有消停时候，但她是满眼的羡慕。”查洪说，“亲情就是发自内心的互相惦记。”

现在当他成为了爸爸，全职照顾孩子了。看着两个孩子打架，弟弟淘气被姐姐惩罚，弟弟光着身子满屋乱跑……这些一地鸡毛的生活琐事也曾让他崩溃过，但是当看到两个孩子相亲相爱的时候，他觉得，累，并快乐着。

（文中人物为化名）

    编辑 | 黄靖芳

排版 | 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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