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禁区：直播间里的欲望和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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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徐观

一切关乎金钱和欲望。

“米老鼠不能直播了，我要换平台了。要看宝宝的去梦幻吧。”6月18日10时，美美在一个近三百人的微博群里说道。

美美是一名女主播，她所说的“米老鼠”和“梦幻”都是以情色作为卖点的非法直播平台。

一场事先张扬的色情表演直播，冠以耸人听闻的情节设计，意外生出一次“滴滴司机性侵直播”的乌龙事件，最终将这个利益和色情紧密交织的隐秘网络空间推到公众的视野里。

6月10日，网友将“滴滴司机性侵直播”视频发至境外网站。次日，有微博爆料了该场“性侵害直播”，并贴出视频链接。“滴滴司机”“迷药”“性侵”。吸引眼球的元素聚在一起，迅速引起全网的关注，滴滴再度陷入舆论危机。

很快，滴滴被证实是无辜的。6月12日，郑州市公安局发布警情通报，这桩事件被认定为当事夫妻处于盈利目的而在非法直播平台上进行的一场色情表演。15日晚间，被误伤的滴滴出行发布公告，将正式起诉“性侵视频”表演者及涉黄直播平台星恋直播。

星恋已经停播，但地下涉黄直播平台却并未销声匿迹。

利益驱使之下，平台招募人员仍在QQ、贴吧等各类社交网络上四处寻觅女主播。狡兔有三窟，失去了一个平台的主播们又纷纷转移到其他直播平台，继续色情直播表演。在无数个充斥着露骨画面的直播间里，看客依然络绎不绝，金钱交易从未停歇。

欲望直播

万幸，这是一次乌龙事件。

没有所谓的女乘客在网约车内遭受侵害。

警方核实，出现在网传直播视频里的二人是一对夫妻。为了牟利，他们在男方名下的白色长安车内策划出演了这出以滴滴司机迷奸女乘客为噱头的直播秀。在视频中，男主播煞有介事地称在车上喷了具有致迷作用的香水，令女方进入无意识状态。

视频画面中，司机向车内喷洒了一种“香水”，女乘客不久陷入昏迷

目的很明显，在镜头前的他不停地招徕用户：“没点关注的点关注”、“想看的给我发个小礼物”。为了吸引更多粉丝的关注，这对夫妻追求更为刺激的色情表演。

他们熟稔于设计一段非常态的伪性侵情节以调动直播观众的兴趣，但没有料到这段色情直播竟然会被放在太阳底下并引起如此激烈的讨论。

直播录像的爆料人在对媒体的回应中称：“对话很自然，如果没经历视频前半部分，可能很难和我一样深入情境。直播间观众并没有大的质疑，对于这种铁粉打赏模式，我觉得如果是假的并不太合理。”

曝光之后，星恋直播很快关停。据新京报报道，6月12日凌晨，该平台仍在进行涉黄直播，有主播称由于受近日新闻事件影响，当天晚间平台宣布“严打”，“不许大露，只能闪现”。而到了6月12日白天，该平台已清空内容，晚间已无法正常打开，显示“停止运行”。

6月12日，星恋直播平台已清空内容，无法正常打开并显示“停止运行”

涉黄直播并未因此停下脚步，它们继续悄无声息地在暗处滋生。

记者在美美的直播粉丝群里获得了米老鼠直播的下载链接。通过以一对一、特定群组等私密方式获取直播平台下载地址是常见的方式。直播平台也鼓励用户向朋友推广，成功后可提取现金，还会通过与专门的推广团队合作来吸纳更多用户。

6月17日，米老鼠直播平台上依旧一片火热。直播间封面多为露骨美女的图片，封面还显示实时观看人数、主播昵称以及地址。记者随意进入几个直播间里，女主播大多穿着暴露，不少主播还直接露点直播，作搔首弄姿之态。有的直播间甚至还有男女两人进行色情表演。

米老鼠直播平台

“再差700钻你就可以加我微信了。”晚上10时，一位名为“桥妹”的女主播正在柔声说服一位注册用户多多打赏礼物。直播间显示页面右上方有“获取主播名片”的图标，只要赠送标价1314钻的礼物即可获取该名主播的微信。

这里的一切都明码标价，无比赤裸。

通过打赏礼物添加主播联系方式是直播间里的常见操作，通常刷一个跑车或价值200元人民币的礼物即可添加。女主播往往还在直播时表示，添加微信后可私发“主播露脸福利视频”，甚至能进行更为深入的联系，譬如“一对一”、“线下约会”等，言辞相当露骨。

部分直播平台下载通道

小薇是一名主播，同时也为平台招募。她在“BOBO”、“蝴蝶”两个平台直播，通常在深夜上线。她表示自己做情色主播的原因就是为了挣钱多，“一晚上四位数不成问题”。

除了色情直播，此类直播平台往往还开设了用于赌博的房间。主播在直播间里公布自己的微信号，用户添加后以10元底金即可落座，参与实时的线上赌博游戏。下赌注、赔付等都在线上转账交易完成。

情色生意

赤裸的情欲背后，充斥着对金钱的渴望。

“长期无限制招女主播，底薪+提成，一天一结，地点不限，不交押金不拖欠。”像这样招募女主播的广告，阿雄每日都会在朋友圈里发布七八条。

他是直播平台的招募人员，每天还混迹于贴吧、QQ群里物色合适的女主播。阿雄声称“手里有八家平台，流量都还可以”。

阿雄向记者罗列了这八家直播平台的名字，分别是“爱色、夜色、黄瓜、杏趣、爱爱你、咪咪、波波和盘他”。记者通过他提供的一条链接下载了名为“BOBO直播”的APP，开屏画面即是三位穿着暴露的女郎。

某情色直播平台中，左侧为黄播，右侧为赌播

平台首页分为游戏和直播两个部分，游戏包括炸金花、六合彩等赌博游戏，直播间里既有大尺度的色情直播，也有主播和直播用户实时互动的赌博直播。

阿雄也听过星恋直播，他在知道米老鼠也被封之后还是颇为诧异。“现在严查，感觉星恋关掉之后其他的都很严。小站没有事，那些大站都关了。”阿雄认为，关站之后，用户涌入其他小站，直播间的人流量或许能有所上升。另一个影响是，平台这段时间也降低了给主播开出的底薪。

按照阿雄的说法，女主播的收入由底薪和提成组成，每日结算。

底薪方面，不同的平台给出的底薪不同，由平台方根据女主播各方面条件来判定。“咪咪”是此类直播APP中的高薪平台，对主播颜值的要求较高。“三小时300元，还有三小时600元的。”要得到高薪，女主播需发送认证视频，并试播半小时，“要求三点式（隐私部位）上播”。

拿到高薪也有要求。女主播需按协议拿到打赏，否则就会取消底薪。“爱色”“夜色”这两个都是给底薪的平台，要求主播工作三四个小时完成收到150元打赏礼物的底线。

其他平台的底薪较低，以往通常直播三四个小时工资为200元左右。“在星恋出事以后，现在都降到了100元至120元。”

提成方面，招募人员给女主播的提成通常在六七成左右，提成由粉丝刷礼物转化而得。以前述阿雄手下的平台为例，在“咪咪”、“波波”、“盘他”等3个平台直播，主播可拿到打赏礼物金额的65%；在“爱色”等其他5个平台直播，主播可拿到70%。

主播与平台之间的结算都得通过阿雄这样的中间桥梁，即“家族长”。在这个纷杂的直播江湖里，可将平台分为“绿播”和“非绿”，前者为正常的非色情直播，后者以暴露画面、露骨话题吸引眼球，即黄播。主播通常以家族形式入驻非绿平台，很少以个人形式入驻，因为个人结算比较麻烦。

如此一来，分工明确：平台方提供舞台，主播负责在镜头前直播，像阿雄这样的家族长则负责结算、引人流量以及招募等事宜。

阿雄的手下只有几位女主播，他希望找到长期合作的主播。其中有位女主播加入他的家族半年了，每天全职播十余个小时，同时在三家平台上直播。

阿熊称，不给底薪的平台允许主播在多个平台播，给底薪的平台要求主播只在自家直播。“干非绿的基本上都是三个手机分开播。她一天下来能收入700元，播的多了一天两三千。每个人收入不同，要看自己。”

《情迷六月花》剧照

利欲足可熏心。

媒体曾报道，今年3月，深圳坪山警方接到群众报警称，发现一款“星恋”平台有女主播在进行色情淫秽有偿直播，围观人数达3000余人。警方成功抓获色情女主播颜某。

颜某于2019年底开始从事色情淫秽直播，先后在“星恋”、“小仙女”、“小棉袄”等APP进行色情淫秽直播表演，通过色情直播时观众刷的礼物来牟利，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牟利25万余元。

6月17日，湖南省郴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被列为全国“扫黄打非”办公室和公安部挂牌督办的特大案件——湖南“12·28”传播淫秽物品牟利案作出了二审裁定。此案中捣毁的“桃花岛宝盒”涉黄网络直播聚合平台是当时破获的国内最大最活跃的跨国涉黄网络直播聚合平台。

记者查阅裁定书，在35个涉黄直播站点中，收益较好的猫咪直播平台，每天总收入一般是15万元至18万元，除去支出的（给家族长、主播、推广费等），平均每天盈利1.5万至2万元。

2020年6月5日，有44款网络直播平台因传播淫秽色情、严重低俗庸俗等内容被处罚

在利益面前，主播与家族长之间也会有摩擦。许多女主播通常诱惑粉丝刷礼物来加个人微信，这种打广告的行为被一些平台方所禁止。

“我交罚款都快交一万了，打广告每次要罚2000到5000不等。主播要给自己打广告，平台要罚，没有哪个家族不交罚款的。”阿雄称。

星恋直播下架以后，涉黄直播圈或略有收敛。阿雄介绍，不少平台在现阶段要求主播不能露点，也不能用情趣道具，但可以闪露、玩诱惑。这种擦边直播也成为目前平台避风头的一种方式。

加快立法

互联网并非法外之地，网络直播行为自然也要受到法律法规的约束。网络传播淫秽色情信息无疑是违法犯罪行为。针对此次“性侵直播表演”事件背后的法律问题，记者也咨询了广东金宏桥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赵善启。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六十三条的规定：“以牟利为目的，制作、复制、出版、贩卖、传播淫秽物品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罚金；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刑法》第三百六十三条中关于制作、复制、出版、贩卖、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的规定

赵善启分析，该对夫妇以牟利为目的，进行淫秽色情表演，构成制作、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

同时，根据《民法总则》第一百一十条第二款的规定：“法人、非法人组织享有名称权、名誉权、荣誉权等权利。”该对夫妇的直播内容对滴滴平台和滴滴司机群体的名誉造成了恶劣的影响，侵犯了滴滴平台和滴滴司机的名誉权，依法应当承担民事侵权责任。

“在淫秽直播表演中，主播构成制作、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而平台方没有尽到网络安全法及互联网信息服务管理办法规定的信息管理义务，除了要承担行政处罚外，如果触犯了刑法，单位不仅要被判处罚金，还要依照贩卖、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处罚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和其他直接责任人员。”赵善启还告诉记者，用户对违法行为进行打赏不仅有违社会公德，打赏行为也是无效的。

在此次“滴滴司机性侵直播”事件中，司机开启了价格为90钻（大致等于10元）的付费直播间。数据显示有近3000人观看了这场直播，并有不少人为这位主播打赏

涉黄平台之所以履禁不止，背后的原因是此类平台门槛低、受众广、盈利高，在利益驱动下，违法者趋之若鹜。

同时，由于直播平台服务的多样性、匿名性、多变性、隐蔽性等特性，一旦被发现，还可以迅速转移。很多平台即使被约谈、下架，还能“换马甲”，继续进行违法经营，给管理带来很多难度。

“涉黄平台的观众鱼龙混杂，并有向低龄化发展的趋势，严重损害社会公德，毒害青少年身心健康，还会衍生很多其他犯罪，例如诈骗、敲诈勒索等。”赵善启强调。

为此，他建议，一方面，要加强多部门联动，进行专项打击，严惩涉黄直播平台；另一方面，要加快立法步伐，针对涉黄直播等网络新型违法犯罪行为，出台相应的法律，完善涉黄领域的法律体系。

    编辑 | 董可馨

排版 | 莫吉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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