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肥胖开香槟
作者 | 徐观
一块广告牌引发一场风波。这场风波，“争论要素过多”。
身高172厘米、体重90公斤的模特杰瑞·琼斯（Jari Jones）是最近这场讨论风暴的主角。
6月20日，她在推特上发布了一张照片。照片中，杰瑞·琼斯为时尚品牌Calvin Klein拍摄的内衣广告登上了曼哈顿市中心巨大的广告牌。琼斯兴奋地表述道：“今天，一名胖胖的黑人变性女性（Fat Black Trans Woman）正在俯瞰纽约！”
琼斯当天发布的推特
琼斯还特意来到这块广告牌下面，打开一瓶香槟，庆祝这一时刻。在Instagram上，她写下：“能够呈现最真实的自我和当下的身体形象，这是一种无比的荣誉和快乐。这种形象经常被妖魔化、被骚扰，令人觉得丑陋和不值得，甚至想要抹杀掉。”
然而，琼斯在Calvin Klein广告中的形象依然引发了不少人的负面评论，包括中文互联网界。有声音批评这是品牌在当下政治正确大潮下的市场营销。琼斯也被评为美国历史上最“政治正确”的模特。
在这场风波中，除了侮辱性的人身攻讦和一哄而上的情绪，琼斯身上的多重标签所引发的关乎审美、身材、身份的许多讨论，仍是值得我们思量的：
什么是美？
审美有陷阱吗？
肥胖应当被批评吗？
完美模特
先从CK的这则广告说起。
早在5月中旬，CK就发布了一条宣传视频。琼斯在镜头前，讲述自己帮助一群变性儿童的故事。孩子们身无分文地来到纽约，琼斯免费为他们提供住处，短则一周，多则一个月，帮助他们开启新的生活。
视频中的琼斯，自信、坦然、爱笑，对弱势孩童们感同身受并给予帮助。这些是短短一分钟的广告里所呈现的闪光点。在镜头之外，琼斯是一位跨性别演员、剧本顾问、制片人，早在参与此次广告拍摄前就有大量粉丝。
CK捕捉到这位迅速崛起的新星身上的价值。她受邀与其他8位LGBTQ模特一同进行品牌推广。
“太丑了，我再也不买了”“我可以把内衣扔到垃圾桶里了”……在CK官方推特下，此类评论不在少数。这张广告图，也同时在中文社交媒体上引发了大面积的争论。
而CK已连续两天发布推文称，将删除所有仇恨和攻击性的言论，并将屏蔽相关恶意账户。这可视为品牌方对于琼斯风波所作的表态。
CK为何这样做？
到底是“媚俗”，去收割“政治正确”的拥趸者？还是“脱俗”，在新颖、大胆、新锐的路上越走越远？
说到底，资本不会执行无效策略。
广告牌中琼斯目光所视的，并不是公开对她容貌审判的人，而是那些身材平凡甚至肥胖的女性顾客，是试图认同、不断确认自己的少数群体，是生活中更广泛的普通人。
这才是CK的“商业正确”。
但它引发的争议又是另一层面的，关于“美”或者是“丑”的社会陈见。
琼斯在接受国外媒体采访时谈到，她一直以来都是胖孩子，人人都说她胖，大家都说“如果你很胖，你就找不到工作；如果你很胖，你就找不到真爱”。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胖”这个词。
广告争议之后，许多网友通过评论给她打气：“女孩，你很漂亮。”“胖，并不意味着丑陋。”
美是主观的，没有固定的标准；美是多元的，并不狭隘、单一。
加拿大内衣品牌Knix的广告照。图中并非职业模特，而是普通的女性消费者，她们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身材，其中有人做过乳房手术，有人身上有妊娠纹。但照片中的女性们，同样是美的。
事实上，已经有越来越多身材普通甚至大码模特开始走到消费者的视野里。《Vogue》等时尚杂志都展示过大码模特的时装大片。
加拿大内衣品牌Knix倡导“所有身材都有动人之处”，它为女性创建了更丰富的数据尺码。Knix在品牌广告邀请真实消费者拍摄，不仅出现了大码模特，还有因生育而留下妊娠纹的女性、有因疾病做了乳房手术的女性。
只向女性兜售性感，行不通了。
老牌内衣品牌维多利亚的秘密，不断丧失市场份额，颓势难返。而“为所有身材而设计”的美国内衣品牌ThirdLove在短短五年间，估值已超过7.5亿美元。
而一些新兴女性内衣品牌，关注女性自身的身体经历、情感价值，越来越得到消费者群体的认可。
显然CK也明白，比起一张前凸后翘、没有赘肉的模特广告照，如何展现让更多消费者认同的品牌形象，才更为重要。
去你的“坦克”
除了“政治正确”的帽子，被讨论最多的就是肥胖话题。
生活里，人们对“胖”到底有多恶意？
“坦克”可见一斑。
前不久，不少人都关注到有件男生校内直播骚扰女生的事。
6月21日，西安财经大学行知学院的学生李某在校园内直播。看到操场上坐着的两位女生，李某在直播间说：“我发现了一个坦克，在我的前方坐着两只坦克。”应网友要求，他上前搭讪女生，索要微信。
在遭到拒绝后，他再次在直播中出言侮辱这两位陌生女同学。
用类似“坦克”这种侮辱性词汇嘲笑女生的身材，在网络上并不鲜见。
在某短视频平台上，一些女生展示生活片段的评论中，带有“坦克”字眼的评论，经常能获赞上千。而视频里的女生身材匀称，并算不上“肥胖”，甚至所分享的内容也并不为了展现身材。
像“坦克”这样的词语，赤裸裸地将女性身体视作物品，按照个人的目光，不礼貌地、公开地审视评价，是一种常见的身材羞辱（Body Shaming）。
所谓身材羞辱，是指用负面语言指责他人的身材，或者是制定一个单一的标准并指责无法达到要求的人群。人们虽然不一定对身材羞辱有所认知，但身材羞辱就极为正常地发生在日常生活中，小到打招呼、开玩笑，大到出言攻击。
长期以来，无论是影视作品或者是宣传广告中，社会信息给予好身材的定义是单一的。在东亚，好身材的标准，则明显地表现为“白”“幼”“瘦”。
以模特作为审美标杆的社会，带动平凡女性们也逐一走上了追求白、幼（少女感）、瘦之路。
要命的是，这种几乎统一的审美标准，是忽视个人原生体态特征的，一个女孩如果天生黑皮、骨相成熟，还是易胖体质，她仿佛就是审美流水线上的残次品。这是不公平的。更不公平的是，其他的社会偏见，紧接其后，甚至把身材、长相与事业、婚姻、人格之间划上等号。
身材羞辱在目前的舆论环境中仍十分常见，面对不尊重的言论，内心坚强的人或许可以用“我胖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关你什么事”来反击，但对于真正肥胖的人群而言，他们在受到羞辱和歧视之后却会加深耻感，打击生活的信心。
社会学家戈夫曼就指出，体重污名以及伴随体重污名而发生的的偏见、消极态度和歧视，以及社会交往中的不适感都会导致受害者将此态度内化为羞耻和自卑。
但指责者自有一套“逻辑”，他们认为，一个人肥胖是因为他不够自律。
但真的如此吗？
《超大号美人》剧照
许多研究指出，肥胖的成因不仅仅是个人的生活习惯，其背后还包括遗传、社会、经济、文化等多重因素影响。
因此，肥胖人群减肥绝不只关乎意志力和生活习惯。
肥胖或许是一个问题，但肥胖人群不是。
关于肥胖的“升维打击”
“东亚女性在白瘦幼的主流审美下活得太艰难了。”
这是台湾电影《大饿》在豆瓣中的一则观众评论。
这部讲述大码女生减肥的电影去年6月30日在台北电影节首映，以黑马之姿收获好评。终于，对身材羞辱和多元审美的讨论在亚洲打开天地。
电影女主角蔡嘉茵一直保持着电影中的体型，生活中她也是一个胖子。
电影的开篇是一家减肥机构的广告，里面三言两语，就把美好身材和人生的幸福挂钩了。主人公姜映娟正是减肥机构的目标人群。她今年30岁，上称105.6公斤，身材是肉眼可见的肥胖。
《大饿》剧照
姜映娟的生活中，处处是显见或隐秘的歧视：在母亲的育儿机构里担任厨师工作，班上的小孩调侃她是大恐龙老师；在公交车上好心给老人让座，被人嫌弃“还是坐着吧”；帮打篮球的小孩捡个球，三个男孩肆无忌惮地推脱嘲笑“是你的老婆”；最可怕的，遭遇邻居老伯的性骚扰，还被侮辱是“恶心的身材下不去手”。
令人窒息，似曾相识。
身材胖的人也许会被说“肥猪”，身材矮的人也许被说“残疾”，声音尖细的男生会被取笑“娘娘腔”，发育早的女生也会听到闲言碎语……
每个人都有所谓不完美之处，令其可怕的是，这些不完美在生活里总会被那些无意或恶意的歧视和偏见盯上。
电影里，姜映娟可能只是单一方面的“不够好”，但因为赤裸的外貌评价，扩散到对她人生、甚至是人格上的贬低。
而这些贬低，有的藏在“为你好”“为了健康”的拔苗助长里。
《大饿》剧照
电影里，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姜映娟的母亲不把她的相片放在菜单宣传单上，并且在争吵中质问她：“你真的有在努力吗？”
真正胖过的人知道，减肥的道路并不容易：大强度的节食令人身心憔悴，轻微的放纵就会迎来功亏一篑的反弹。
是不是肥胖就等于失败？肥胖就意味着懒惰、放纵的生活方式？不一定，也许那只是各人的人生方式的选择。
当人们发出“减肥难道不是节食和运动就好了吗”的感喟，语气中满是恨铁不成钢，仿佛他们要比肥胖人群更了解肥胖这件事。
对于肥胖者来说，真正的困难并不来自于肥胖，而是生活中遍地的“不礼貌”，一群人的“语言暴力”，让她们没有办法爱自己。这些无意或有意的“恶意”，只能靠肥胖者的内心强大来自我化解。
《BJ单身日记》剧照
许多有同样减肥经历的网友看完以后说，因为真实，真实到心酸。不同的是，电影在和解中结束，而现实里，肥胖的“噩梦”还在继续。他们仍在苦寻和肥胖人生、和社会的和解。
编辑 | 何焰
排版 | 凑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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