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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邀,三十岁退休的我过这样

赵佳佳 南风窗 2020-08-24

作者 | 赵佳佳

7年前的某个下午,上海一家咖啡馆里,43岁的金有良经历了一个被他形容为“醍醐灌顶 ”的时刻。


坐在对面与他交谈的,是他儿子同学的父亲。对方坦诚说自己早已成功退休,财务自由。 


在那一天之前,金有良从未认识到,赚钱的办法有那么多,普通人也可以早点退休。 


彼时的金有良,年薪近两百万,是上海一家跨国企业的部门总经理。在他既有的认知里,生活的最优解就 是“收入与身份相匹配”。但那场咖啡馆里的漫谈,为他打开了一道新的大门。他 开始张罗自己的“提前退休”。 


就这样,金有良成为了“FIRE”运动的一员。


当然要很久之后,金有良才真正接触到“FIRE”运动的概念,即financial independence retire early,财务自由,提早退休。


这一运动兴起于美国,指引那些不愿做常规工作的人们走上一条“提早退休”的路:降低物欲,攒够一年开支的25倍后,通过对资产进行合理配置,只要取得至少4% 的年化利率,被动收入就能覆盖个人支出。如此,摆脱工作,自由不远。 


远远不止金有良。在中国,探索提前退休的“FIRE”族已经越来越多。



拥趸者

决定退休是2012年,田小米26岁。


她换了一份新工作,到证券公司“拉业务”,月薪不到五千块,早七晚七的通勤上班。同事们总是嘴碎,抱怨、勾心斗角,直属领导和部门领导之间藏着摩擦,“我 就像一个接收器,感觉办公室里电波乱窜。” 


这和4年来的任何一份工作都没有太大分别。刚干没一个月,她就决定,不再按这套规则玩了。 


她开始探索,如何早点退休。走上FIRE之路的不少人都和小米有着共同的感受,她形容自己的工作“钱少”又“无聊” ,而他们向往的生活,应该是更加体面的,轻松钱又多。但这样的想法,并不是 这个群体的心理全貌,当部分“FIRE族”被财富自由吸引,想各种办法来“赚”钱 时,还有另一部分人,怀揣着对消费主义的警惕前来,他们靠“省”。 


钱启明出生于70年代,和外企经理金有良一样,在FIRE 人群中属于较为年长的类型,他本来预计今年能“提前退休” ,但疫情影响了他的股权投资,不得不推迟计划。 


露营的傍晚,朋友镜头下的钱启明丨受访者供图


今年年初,他给自己立下目标,“一年不买衣服” ,如今半年过去,这一计划仍然被很好地执行着。


他在金融行业做监管工作,年薪十来万,生活在老家,福建省的一个三线小城,自嘲是个 “发展不好的普通人”。在他的价值观念里,如果让他在买一个3万的包和一个50块钱的包之间做选择,他会毫不犹豫倾向后者,而剩下的29950元,他会更乐意拿去旅行。 


钱启明并非对金钱缺乏想象身处这个行业里,他曾亲历那些财富傍身的人挥金如土的现场。 


2008年金融危机后,中国市场上流通的货币量巨大,财富泡沫迅速膨胀起来。他曾经的客户和朋友们, “吃个晚饭一万多,然后去唱歌花几万”,“机构里私下做利差生意的,那几年大赚,豪车大房,迪拜七星酒店过年”。 


此后经济降速,53度飞天茅台曾降到800多元一瓶。 


钱启明眼见着曾经的那些人构筑起来的财富神话坍塌了,“ 有一个人,资金链断裂破产的时候,他从英国订做的劳斯莱斯在运过来的船上” ,在那之后,钱启明再也没有听见过这个人的消息。 


就像菲茨杰拉德笔下的纽约长岛,现实和戏剧在生活中交叠, 钱启明在震撼和恍惚中开始免疫消费主义文化,“ 像盖茨比那灯光熄灭曲终人散的大房子,那种破灭让人思考和明白。” 


澳洲大洋路上坎贝尔港自然公园,钱启明的妻子在拍海鸥丨受访者供图


他所认同的,是FIRE运动关于消费反思的那一部分内容,按照理论,想要提前退休,必须得尽早攒够年开支的25倍,因此对于普通人而言,降低物欲就成为实现FIRE的不二法门。


降低物欲,确实也被很多的FIRE族执行到生活中。 


今年4月27日,豆瓣“FIRE生活”小组建立一周后,组长吴蔻蔻发言——想把“5+2” 轻断食减肥法用到节制物欲上,以周为单位,其中五天按照正常习惯消费,其余两天要比正常花费再低至少15%。


疫情期间,吴蔻蔻的某种预感成为现实,她所在的外企经过业务调整,裁撤了亚太地区六 个国家的旅游业务,她失业了,迎来大约三个月的空窗期。没有收入,要离开北京,南下广州。


和疫情期间失业的大多数人不同,她在财务层面并不焦虑,底气来源于七位数的家庭存款 ,这是十年里她和丈夫合理储蓄的结果。 


她之所以成为豆瓣“FIRE生活”小组的组长,成为这一理念的拥趸,不是想要为不堪的现实找寻一个出口,而是出于本质上的认同。 正是得益于合理储蓄的习惯,她才仍然能够面对失业冲击,从容不迫。 


豆瓣“FIRE生活”小组组长吴蔻蔻丨受访者供图


工作是一个现代人的资本底气,但大部分人的工作随时可能会丢;工作也是一个人贩卖 时间、丢掉生活的痛苦来源,但大部分人,不敢辞职。只有一个FIRE族,才能 真正地不害怕失业,甚至不必永远有职业。


“FIRE生活”小组的建立,是她想要通过网络途径,去看看有多少人在疫情中会思考这个问题,结果发现这个数量比她想象的要更多, 小组建立100天后,成员已经接近一万人。



食利者

信徒为数众多,但真正实现FIRE的终究是少数。


金有良在2016年成功退休,那时候,他股市账户每天波动的金额几乎快要赶上原来一两个月的工资。他说自己是“食利者”,吃已经逝去的时代的红利,机会窗口稍纵即逝,幸运也不是人人都有。他的道路再难以复制。


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从物理专业本科毕业后,金有良继续求学,拿到了计算机专业硕士文凭,2002年,作为互联网技术人才被高薪引进上海,他和家属得以在当地落户,连买房都能退税。而金有良早期资本积累的核心,正是房子。


他当时所在的公司是一家建材企业,业务之一是卖地板,那时候,营销部门的同事传说,有个老太太一直来买地板,询问之下大家才知道,老太太在上海有六七套房。


世纪初时,房价未起,“房改房”政策影响下的上海人还没有瞅见房市中的商机,但金有良却从中捕捉到了蛛丝马迹:我就觉得,是不是只要有钱就买房,就OK了?后来实践证明是正确的,那时候又不限购。


金有良上海郊外花园的夜色丨受访者供图


最多的时候,他手上有六套房产,但直到2013年,在那场咖啡馆的交谈之后,他才意识到,可以把房产转换为可投资资产,把现金放进股市里,让钱自行滚动起来。


当时,他儿子那位同学的父亲给出最中肯的建议是这样一句话:“投资最要紧的,是吃得下饭,睡得着觉,笑得出口。


他指出的是实现了FIRE的人们最终都会发现的一条投资规律:长线意识。


不管是在A股、港股,还是在美股市场上,选择股票时,他们会去分析它过去十年和未来十年的发展趋势,金有良说:你买的股票必须是随着企业的发展而发展的,而不是去搞概念,追涨杀跌。


他花了三年时间,熟读巴菲特和芒格,然后才在2016年房市的最后一抹霞光里,把三套房陆续出手,投入股市。他如今的股票投资能为他带来平均35%左右的年化回报,而在FIRE的规则中,这个指标只需要达到4%。



和金有良不同,小米在这条FIRE路上没有引路人,一路在跌撞中摸索,退休至今已过去8年,她最终过上了自己理想中的生活,“钱多得没法说”。


2012年离开职场的时候,她只有几万块存款,再加上父母给她的一些资助,小米觉得自己好歹饿不死,加上她当时看了好些炒股的书,同时开始在股市进行交易。在家自学投资,也不算无所事事。


她说自己的经验都是亏出来的。一开始亏自己的钱,没钱的时候,她一天只吃一顿饭,夏天舍不得开空调,坐在阳台上吹风发呆,但没有想过再工作的事情


后来她认识了如今的丈夫,愿意给她钱去炒股,又赔掉了丈夫的钱。“亏得眼睛快瞎了”的时候,丈夫让她安心,说自己会去赚钱养家,他是一个好男人。后来她停下脚步,用家里父母的资助去开了一年饭店,发现自己不是那块料,又扭头回来继续搞投资。


她的账户曾亏空好几回,有一次盈利上百万,没有及时平仓,全没了。但也有甜头,2018年,她在半年内把自己的资产翻了十倍。股市盈亏反复,制造出某种幻觉,最终支持她坚守下来。


小米渐渐发现,自己之所以亏损,是因为市场的波动太容易左右她的选择,于是她开始忽略股市短期的起伏,把眼光放得更宽阔和长远,去找核心逻辑,去分析国际局势、各国金融政策,以及经济周期规律


但她真正开始翻盘,是和金有良一样,在2016年卖了房子。那是她的父母在她结婚时送给她的,70多万入手,尾款还没付完的时候就倒出去,卖了200多万。


她将这次卖房称为自己“最成功的一笔投资”随着她在股市的交易逻辑逐渐成型,这笔大钱稳健运转起来,她从此没再差过钱。


房子就像是实现FIRE的一把秘钥,是形色各异故事之间的交点。但相比于金有良和小米的故事不可复制,公子京的路途更加适合普通人,不必那么幸运,也不须父母扶持。


公子京工作时,女儿就在一旁玩耍丨受访者供图


他曾在房地产行业工作九年,于今年年初退休,这一年,他31岁,退休前年薪30万,存款数目是200万。


出身农村,原生家庭也并未提供足够的物质支持,他通过自己贷款买房,再选择合适时机卖出,200万里有120万由此得来。


在他的经验里,多条线索齐头并进。除了卖房变现之外,还坚持记账,控制支出;不停学习投资知识,摸索出适合自己的一套打法;延续自己写作的爱好,也尝试从中获得收入,从2019年开始,他利用业余时间,在自己的自媒体账号上写下了30万字的文章。



自由人

“退休”以后,每到周末,金有良会回到上海市郊的老宅,打理自己那片600平米的花园。


他在园子里开辟出一小块地方,划出几格“一米菜地”,在里面种上黄瓜、西红柿、茄子、辣椒和玉米。绝不用化学肥料,他钻研“朴门农业”,施有机肥,采用生物防治,想让园子形成自然的生态循环。


金有良菜地里收获的果蔬丨受访者供图


7月的最后一个周末,他把老宅顶楼的一间屋子全部清空,那里再也显示不出时代和地域特征。妻子问他:“你干嘛?发什么病?”他说自己要把这间屋子作为一个“空室”,类似于日本的“静室”,他往里面一坐就是三个小时,把大脑放空,任何事情也不想。


他认为自己是Coast FIRE,“海岸火”,那是FIRE族里最宽裕的一类人,彻底财务自由,但仍然乐意继续忙活。


金有良离职后,原本公司里的一群年轻人追随他而来。于是,金有良索性和那群“小朋友”们一起办了一家合伙企业,做跨境电商。2017年开始装修,现在有三四十个员工,工作日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和这些90后待在一起。


和年轻人一起工作,就是“下海捡贝壳”,回到老宅冥想,就是“上岸晒太阳”。


金有良从花园里新摘来的水果丨受访者供图


去年,他开始学医,打定主意要考执业医师资格证书。14门课,他想用一年全学完,把学习计划写在台历上,框选出一段时间,要求自己学完某个章节。妻子看了很感动,拍了照片发给儿子,说“你学学你爸”。


儿子在英国读大二,疫情期间回了家,金有良让他参加了一门为期12天的财商教育课,回来之后,他和父亲讲自己的收获,“投资其实是说,为了将来有更强大的购买力,而放弃现有的购买,是一种延迟满足。


金有良很高兴,他给儿子开了一个账户,告诉儿子,从那一天开始,每个月的生活费如果有结余,金有良就会按照十倍的数额奖励他。如果省下1块钱,就奖励10 块,以此类推,奖励金全放在儿子个人账户里,让他“自己去招呼”。 


这个小孩爱钻研耳机,瞅准了苹果和华为的耳机供应商歌尔股份,他在分析这家公司的一 季报和二季报后,用得到的奖励金买入股票,金有良后来发现,这只股票的收益已经翻了倍。


但儿子对他说,爸爸,你给我1000万,我不会觉得是自由的。金有良认同孩子的说法,他希望孩子有财富经营的能力, 却认为他该成为价值的创造者,做自己想做的事。“ 如果年轻人都是食利者的话,我们的社会就不能进步。” 



他说,如果发展顺利,儿子也许会成为科学家,但不会是新闻里那样为了涨10 倍年薪就从中科院跳槽的科学家,财富将会赋予他的孩子去创造价值的底气。 


“FIRE应该是说,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只是我可以选择我不做什么,我有这种自由。” 


在另一些FIRE故事里,问题在于,人们并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最近,在“FIRE生活”小组里引发讨论的有这样一条帖子,标题是“ 奉劝大家还是不要财务自由”,作者是“水木社区”的用户,资料显示他毕业于南开大学经济学院,是最早一批买入比特币的人。 


作者在帖子里写:“最近感觉得了抑郁症,一切都是从7年前财务自由了开始的。” 


他说自己从2013年开始就不再工作。最无聊的时候,经常坐飞机去吉隆坡,“ 吃一顿榴莲后再回来”。也去开过三个月的Uber看男人搂着情妇打电话向妻子撒谎,女学生凌晨醉酒跟司机掏心掏肺,“ 接触太多社会的阴暗面”后,他又离开了。过上长达五年不工作、不玩游戏、不看书、不看电视的生活,“ 不想挣钱,也不想花钱”,失去了所有欲望。 


作为“FIRE生活”小组的创建者,吴蔻蔻发现,在小组里发言的人,大多数没有想明白 FIRE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人们获得了可以盈余的薪酬,或者暂时没有找到实现自我价值的途径,然后突然发现 FIRE提供了这样一种可能性——只要前期用一种“苦行僧” 般的方法去生活,就可以让他们最终摆脱自己的工作。“


但这里面是有一个悖论的,但凡在财务自由上有正向增长的人,至少我身边的朋友,他们很少有人会厌恶工作。”吴蔻蔻这样说。她的储蓄已经足够产生可观的回报,但她并不急于退出工作。


在豆瓣主页上,她从《朱生豪情书》中摘录下的零碎片段,就像是对生活的某种告白: 


你总该有的愿景,比如说:做人最好是常在等待中,须是一个辽远的期望,不给你到达最后的终点。但一天比一天更接近这目标。永远是渴望。不实现,也不摧毁。每发现新的欢喜,是鼓舞,而不是完全的满足。顶好是一切希望化为事实,在生命终了的一秒钟。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编辑 | 何焰

排版 | 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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