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版搞笑政治学

作者 | 南风窗常务副主编 李少威

为特朗普2016年当选第45任美国总统立下过汗马功劳，选后被任命为白宫首席战略专家，后来又被扫地出门，紧接着在社会上从事极右翼活动，因为觉得特朗普不够右，他甚至出书怀疑特朗普的智商……

就是他，史蒂夫•班农，下岗以后积极筹款建“我们的墙”，现在看来恐怕要把自己关进高墙里去了。

日前，他因为“涉嫌诈骗”被捕。

至此，特朗普2016年大选核心圈已经有8人被捕，用南风窗资深主笔雷墨的话来说，“特朗普身边的人接连犯事，俨然像一个‘犯罪集团’。”

当地时间2020年8月20日，美国纽约，美国总统特朗普前顾问斯蒂芬·班农在传讯听证会后离开了曼哈顿联邦法院。20日班农因涉嫌欺诈美国南部边境墙募捐款项，与其他三人一同被纽约检方起诉

我本来想说，2020年可能没有比这更搞笑的事情了。

只不过，涉及如此高层人士，实在有点匪夷所思。然而一想到这是特朗普的美国，又无法再下断言，我认为2020年的国际政治舞台上，肯定还有更搞笑的事情要发生。

研究政治学、政治哲学，研究政府行为，研究了这么多年，我感觉一切都白费了。而我相信，研究了更多年的学者（美国的，中国的，世界的），肯定也有同感。

2000年，好遥远的20年前，我写过一篇文章，评论相声演员牛群去安徽蒙城县挂职当县长，我说我担心他把政治当成相声来处理。

那时候另一个相声演员侯耀华甚至破口大骂：我看他是得了疯牛病！

我和侯耀华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中国的政治，永远不会说相声。

我又联想起一件小事。大约2002年，在大学政治哲学课堂上，发生了一次辩论——我们大学的课堂常常表现为辩论——我那时是个标标准准的“右派”。

我说，美国永远不可能是歇斯底里的，而中国则有可能是，当时赢得了满堂喝彩，我甚为得意。

我现在要把这个判断彻底颠倒过来。中国永远不会歇斯底里，但美国却有可能，比如现在。

所以在今年，当我的同学重复我当年的论调的时候，我就说：“你应该知道，很多年前我也是这样想的。”

关于理性政治

讨论美国，目的不在于看笑话。

目的有两个。

第一个，是为中国寻找决策参考，这是功利主义的。

然而事实上，中国的决策在我们发现苗头之后，已经一以贯之地按照既定战略在执行了，政府在做的，就是我们想说的。

所以这种目的，既不会实现，也很无谓。

我们写文章最终的意义不可能是决策参考，而是跟读者们分享决策里面的门道，逻辑。看懂了，就可以最大程度避免随风转。

第二个，是为我们思考怎样的政治才是理想的政治提供一种角度，这就是政治哲学问题了。

我和很多人都不一样。我过去和现在，一直都主张我们要多角度学习美国。就政治制度而言，要学习那种理性的政治制度。

而我比好多人在另一个方面还要更清楚一些，那就是，理性政治制度的祖宗不是美国，也不是英国，而是中国。

秦朝以后中国就建立了理性政治制度，汉朝开始探索用社会流动的方式来制衡既有政治势力，到了隋文帝、隋炀帝的时候，这种探索有了最后的结果，但可惜隋朝其祚不永，很快就消灭了，所以就让唐朝成为获益者，也成为集大成者——科举，最后让政治变成一种彻底理性的东西。

然而清末的时候我们被人揍怕了，被揍怕的结果，就是从观念上认为，我们过去的所有的一切，都是错的。因此所谓现代化，就是彻底抛弃过去。

在政治上，要反对帝制。而反对帝制，目的就是建立现代理性政治——民治。

从中国事实上的现代化路径的角度来考量，这是没有错的，所谓民主，就是理性政治。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追求的是民主，而中国共产党说，党的最低纲领跟三民主义基本吻合，追求的也是民主。

所以，中国的政治现代化，目标就是民主，这一点，应该说没有分歧，100年前是这样，今天还是这样。

分歧在哪里？在于民主如何实现。

在过去，很多学习了西方政治制度，或者去西方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就会主张，美国的民主就是世界民主的典范。鉴于“历史已经终结”，这就是终极民主方式。

并非如此。

美国的民主，包括在托克维尔眼里，它都是独特的。这是“有美国特色的资本主义民主”。

今天还在主张政治上西化的人，要么研究西方政治，要么在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待过很长时间。然而，那些主张中国一定要坚持自己独特的道路，不要过度受西方影响的人，同样也是这样的身份。

所以，现在的局面就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居于信息垄断地位，来主张一个观点，如果不同意，就说别人和刘国梁一样“球都不懂”。

以前这是普遍做法，现在已经是金台夕照。

不管特朗普怎么折腾，我们还是应该秉持一种“有利”的立场——那就是，美国政治，尽管从根本上说不可以模仿，但在实际运作当中还是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前面说了，政治现代化，追求的其实就是政治理性。然后我很久以前就有一个看法，政治制度的理性化本身，不必然导致政府行为的理性。

如果是在2016年前，这个观点不但没有市场，还没有“计划”，谁都不鸟你的。现在，特朗普告诉我们，事实就是这样。

然而我们也不必因为政治理性化不必然导致政府行为的理性，就转头去否认政治理性化的价值。

何谓理性政治？接下来可能会被世界重新思考和定义。

同样的，什么叫做民主，也要面对新的审视。民主政治在过去四年里，已经伤筋动骨，迈向了自从有民主政治这个概念以来，人们想要防范的最糟糕的情形——民粹主义，甚至暴民政治——这就是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那么讨厌民主的原因。 

8月21日，在约旦河西岸城镇塞勒菲特附近的基夫勒哈里斯，参加抗议活动的巴勒斯坦人与以色列士兵、边境警察冲突

“民主”这个概念本身没有疑问，就是多数人作主。问题出在我们前面说的，实现方式在今天已经没有统一观念。

我们知道，今天的政治制度，社会意识形态，都是建立在理论基础之上的，西方如此，中国也如此。而理论，最怕的不是反驳，不是攻讦，而是时间。

现在就到了这样一个时间。我想引用胡风先生的一句诗：“时间开始了。”

谁的时间

时间开始了，但我们不知道未来是谁的时间。

21世纪是中国的世纪——这是好多人、包括外国人也在说的话。19世纪是英国人的，20世纪是美国人的，21世纪是中国人的。

21世纪到底是不是中国人的世纪呢？世途险恶，气候变幻，这就需要战略支持了。

2017年以来，特朗普政府就开始对中国实施打压。

2017年2月28日晚，美国总统特朗普在国会发表上任后的首次演讲

为什么要实施打压？很简单，就是因为中国要崛起了。

中国当然要崛起，周恩来总理读书的宏愿，就是“为中华之崛起”。如果不要崛起，那么1840年以来的180年的历史，就根本没有线索可循，就是玻璃箱里的苍蝇，去哪哪碰壁，最后终于找到一个口子飞出来了，出来之后还忘了自己是谁。

真的是这样吗？

不是的，历史是一脉相承的。

中国共产党，明年就是100周年。党史即国史。晚清史、民国史和中国共产党党史，贯穿起来就发现，从洋务运动，到太平天国，再到戊戌变法、清末新政、辛亥革命、国民政府，以及中国共产党，彼此批评，但彼此都无法和任何一个环节脱离关系。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你处在这个历史阶段，你就起这个历史作用。这叫历史唯物主义。那么也就意味着，后面的人，都是前面的人的责任的接棒者，就像接力赛一样。

中国共产党就是最后一棒。反帝反封，孙文先生反封，后来又反帝，这就是革命的方向。共产党之所以跟他合作，当然有共产国际的促成，但归根到底，是中国历史使然。

第一次合作开始不久，孙先生就不在了，权力转到了蒋介石手上，他为了获得和保持权力——这是我们分析权力问题时必须注意的技术方向——就投靠了帝国主义。

共产党人为什么说大革命失败了？就是因为这一点——他们的初心没有实现。

但是我们就要因此去否认和蒋介石有关的一切吗？

最近上映的《八佰》，就是说蒋介石领导下的浴血抗战。中日双方一共100万军队，云集上海附近，血战4个月，蒋介石几乎把他的中央军全部押了上去。

电影《八佰》剧照

所以四行仓库的故事，只是故事的一部分，同类的故事还有很多在同时发生着，比如宝山保卫战，姚子青将军率领一个营，坚守一星期，战至不剩一兵一卒。

为什么在上海会发生这样的故事？因为当时蒋介石下了决心，上海一失，接下来就是南京，国家的首都。

他再也不能后退了，他说不退，军队就不退，那时他自己也亲冒矢石，差一点被炸死。当然后来中国军队死伤如此惨重，也是因为蒋介石心存侥幸，等待列强反应，贻误了撤退时机。

我们要去否认他们吗？当然不否认，谢晋元、姚子青两位将军，都是客家人，我以身为客家人为荣。他们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追认的革命烈士。

追认，这个词儿会让你觉得，像是一套把戏。然而，如果没有掌握政权，别说“追认”了，连“认定”都做不到。

枪杆子里出政权，真理在大炮的射程之内，看政治，得先明白这一点。

政权最后发生了转移，在蒋介石看来，这更多像是私人恩怨，手下“剿共”不力，让毛泽东和共产党坐大。而在毛泽东看来，这就是革命的历史使命得以完成，“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这就是格局差别。

1949年10月1日，首都30万群众聚集天安门广场，隆重举行开国大典（资料照片）

1949年以后，时间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时间。它和过去的任何政治形态都不一样，除了进行了彻底的社会革命之外，还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它的战略目标永远不会动摇。

现在，到了世界范围内的国家竞争时代，并且国家竞争还表现为制度竞争。我们要看明白这个时代，首先就要看懂共产党，它在技术层次可以圆融妥协，但在战略上从不妥协。

接下来，会是谁的时间呢？

我不知道是谁的时间，但是我可以肯定，不是美国的时间。

为什么？我还是用毛泽东主席的战略思维来分析。我们都知道游击战，这是被毛泽东运用得出神入化的战术方式。之所以要采用游击战，是基于“敌强我弱”的基本认知，不了解这一点，就不得要领，上去硬拼，就要完蛋。

所以不要去硬拼，今天也是这样。

游击战的目的不是逃跑，而是抓住时机获取战略上的胜利。这个时机，就是不断周旋，打圈圈，最后让敌人露出破绽。

特朗普和蓬佩奥

特朗普和蓬佩奥，不用中国主动出击，他们自己在不断暴露破绽。他们把谎言作为治国手段，把民主推向民粹，把人民玩弄于指掌。如果现在所进行的真的是制度竞争，那么趋势其实已经慢慢明朗起来，就连美国最重要的欧洲盟友，也明了这一点。

竞争肯定是存在的，但把竞争白热化却不是中国想要的，然而它既然必定要来，那你也无从逃避。

是不是中国的时间，衡量标准是什么？就是斗争哲学。

战略定力

前面扯了好长一段历史，现在开始不扯了。

现在说现在。

文章一开始，我们就说了班农“涉嫌诈骗”的事情，坦白讲，这就是海外版搞笑政治学。我们说，中国现代化的目标之一，其实就是建立理性政治。

最早付诸实施的是康有为，接着是孙中山，然后是蒋介石，最后是共产党。每一步都是有借鉴对象的，康有为的对象是英国，孙先生的对象本来是美国，后来不得不改为英国，蒋介石的学习重点是德国，共产党曾经学习的是苏联。

改革开放以后，中国人基本上把学习的目光锁定在美国，直到今天。我们一直觉得，理性政治的榜样，就是美国。

现在是这样一个情况。那个被人们理想化的对象，突然撕下面具。它从人们一直以为的导师，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敌手。

这时我们怎么办？

我来打个比方。中国社会不时地会被提醒，如果家庭里有一个精神病人，要怎么处理？这是个有格式的新闻种类。

呈现出来的两种结果，就是，要么把他锁起来，要么有公共救济。如果既不能锁起来，又缺乏公共救济，他到处乱跑，其他人就很被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遭受攻击。

中国现在在对美关系上，强调的是战略定力。简单说就是，你要有一个既定的更高远的目标，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尤其不要被脱离理智的人牵着鼻子走，这就叫战略定力。

战略的意思就是，我现在采取的措施，应该服务于很多年之后我们想要达到的局面，这是一以贯之的。韬光养晦是这样，合作贸易是这样，冲突对抗也是这样。

红军时代、解放战争前期，蒋介石一直都试图和红军、解放军决战，因为那情势对他有利。现在的特朗普政府也是一样，它一开始是希望拿棍子打你，你不要还手，而现在，它希望和你来一个总的对碰。

不要上当，别忘了我们的战略目标。中国政府现在采取的冷静克制的态度，就是战略态度。

中国的斗争哲学，归根到底就是毛泽东斗争哲学：目的是和平，但和平只能通过斗争达致。“有理有利有节”，现在最重要的是“有节”。

泰山崩于前，我自岿然不动。何况，崩的不是泰山，是美国。

中国崛起的外部环境在经历深刻变化，其中最大、最关键的变量是美国。如何重新认识美国，是中国成长为世界大国进程中绕不开的话题。本书从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社会等多个角度阐述“美国之变”，解读其变化背后的动因，预判其未来可能的走向。本书以经典的案例、丰富的文献以及专业的理论分析，绘制出这个超级大国国际角色变迁的轮廓。通过这本书，我们可以看清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与美国因素之间的逻辑关系，认识中美关系的变化对中国崛起的影响。

    编辑 | 董可馨

排版 | S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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