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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兰,这次不值得

南风窗 2020-09-23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不值得影评 Author 阿树

大家好,南风窗多了一个新朋友:不值得影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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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阿树


起个大早,
诺兰教我做人

9月3日,我早早订好了次日早上的《信条》电影票,IMAX的。

宣传物料告诉我,这件事该奢侈就得奢侈。这天晚上,我破天荒地早睡了。宣传物料还告诉我,应该养精蓄锐,好接受一场智商的考验。


正片开始,一切正常。看上去是一部冷战间谍片,节奏飞快,场景在各大洲来回切换——谍战片的典型模式。当然,你知道这是假象,很快,你被诺兰引入一个混沌的迷宫,一个庞杂的几何结构。

是的,还是诺兰的老把戏,他再一次把时间空间化。

时间是有方向的,他构筑了一个正向时间与逆向时间对位的复调结构,一个相互闭合的强大几何体。

影片每一个段落,每一个场景,几乎都以正向和逆向两种时间形态重复出现,相互对应,走向闭合。大的闭合中,还有小的闭合,无限套娃。

理解这个框架后,我们再来看故事如何展开。

🎬《信条》预告片

影片讲述未来的人以时间武器为工具,向现在发出威胁,意图毁灭地球。

未来的男主角(编剧没给起名儿,后文统称“无名者”)召集了“信条”组织,进入时间之轮,协助现在的男主无名者,他们通过一扇时间逆转门,在过去、未来之间来回穿越,相互配合,争夺毁灭地球的武器。

从无名者到反派萨托,从那名跑龙套的女科学家到反派之子,现在的他们和未来的他们,也都存在于时间的闭合中,存在于时间的悖论中。

《信条》的对位式复调结构中,不同时空的行为会相互影响,未来影响现在,现在决定未来,像是命运一般,没人能够逃脱。


复杂之处在于,一些对位是隐藏的。

比如,现在和未来。

女科学家接收到一些未来的危险信号,战争残骸、逆向子弹。她意识到,未来在向现在发起破坏性的攻击。她着手研究它,建造了一个时间武器,以抵御未来的威胁。电影台词隐含了一个关键线索:随着研究进行,她的时间武器发明出来了,但悖论也出现,一个惊人的事实在于,此时来到未来的她,和她的武器,正是那个威胁。

这就是个闭合,一个悖论,一个时间之轮。

“一切已发生的,必将发生,而且一定发生了。”

悖论是方方面面的。

甚至片名设计也是如此,“TENET”,是个回文单词,正反向一致。比如反派的名字萨托——SATOR,对应他的公司——ROTAS。

但这些只是诺兰设置的概念——他的电影,一向以高概念而闻名。

只是,这一次的《信条》不像《敦刻尔克》那样优雅,也不如《星际穿越》的灵动, 它更加复杂、明快,也更加笨拙、混乱。

🎬倒着开的船

同时也更加难以理解。

电影中,关于什么是逆向子弹和逆向时间,女科学家劳拉告诉无名者:“不要试图理解它,感受它。”

诺兰似乎也借角色之口传递了他的艺术信条:感受它,无需理解。

故事中人也好,故事外的观众也罢,谁信了这句话,都将是灾难性的。

欣赏《信条》最好的方式是,你拿出本子,划好线条、箭头,用不同颜色的笔,把人物、事件、时间流向与闭合点,挨个画下来,如此方能能跟上《信条》这趟火箭。

这可不是感受电影的姿态,更像是在高考考场疯狂做题,是一场人类智识的殊死搏斗。

🎬“我信条刷一遍就能看明白!”(hhh不可能)

而且,你不可能在电影院办成这事儿,即便做到,对理解故事也无太大意义。

不值得。



信了他的障眼法!

如果你坐在《信条》的大屏幕前,试图找出点头绪,理清人物动机和行动的蛛丝马迹,很快就会陷入巨大的挫败感。

但相信我,这不是你的问题,是中了诺兰的障眼法。

它看似眼花缭乱,实则简单至极。

花招其一,是台词的密度。

诺兰电影有个传统,依靠大量台词说事儿,借角色之口推演科学原理,交代剧情线索,所以看诺兰的电影是很辛苦的。

你需要盯着字幕,再回想两遍。至于电影赖以生存的画面构图、镜头关系、空间运动,都不重要了。


事实证明,我还是低估了诺兰这次的台词密度。在精神高度紧绷下坚持了150分钟,我的心理活动只有一个字:累。

我时刻需要保持极高的专注,才不会迷失于熵、热力学第二定律和量子力学等科学概念中。

当然,这不完全是它复杂(或混乱)的地方。

还有花招之二,那是一种激进的蒙太奇策略。

它才是造成整部电影复杂,甚至混乱的最重要原因。中间部分的审讯和追车,末尾的战争场景,就是这种激进蒙太奇的极致发挥。

中段的审讯,顺时萨特尔带着妻子凯特出现,开始了监听,逆时萨特尔现身、拷问,两个萨特尔互相配合。

无论是视觉标识还是场面调度,这两条线的呈现,其实可以很清晰,但诺兰故意混淆视听,隐藏核心信息,制造了一场万花筒一样的烟雾弹,迷人心智。

片尾的战争戏同样如此。

红蓝两队,一个正时,一个逆时。两队要完成一场跨时空的协同作战。障眼法在于,多次拯救无名者的尼尔,会在不同的“时间之流”中来回转换,最后成功挡下那颗子弹。可惜的是,诺兰吝于着墨这种关键性的情节转变,不会老实交代尼尔来回切换的过程。

故事线的离合、正逆向时间的流向、人物“时态”的反复逆转,这些本该详述的细节,诺兰却能省则省,造就了上述两个眼花缭乱的段落。


至此,他以自以为是的自信,把观众搞得头晕目眩,拿捏得死死的。

我们知道,这两个段落讲的,无非是正逆向两种时间状态下的人们,如何信息互通。

比如,逆时状态的萨托,如何利用时间差,帮助正时状态的萨托,获知信条组织的活动轨迹。两个萨托相互配合,成功抢夺钚元素。

而信条组织也利用正逆时间的落差,试图扳回局面。这也是两个时空的无名者如何相互配合,完成解救事件的闭合。

现在、未来同时存在,相互影响的设定,早已是影史经典结构,而《信条》的复杂之处,是将正时事件与逆时事件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


《信条》的复杂,是它在科学概念层面上的复杂,以及一些剪辑手法的混乱(也许是有意为之),而非美学和哲学认知上的复杂。

关于时间错乱、重叠和交织,我们可以看到阿伦·雷乃和阿兰·罗伯-格里耶在《去年在马里昂巴德》中创造的时间迷宫是何等精妙迷人,或者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如何不疾不徐地展开一种复杂深邃的时空美学。

相比之下,《信条》也许能激发解谜的乐趣,但无法带来艺术体验上的美感。


你肯定要说,《信条》只是商业片,不应该以作者电影的标准来衡量。

那么,现在我们剥开诺兰的障眼法,看看《信条》作为一部典型的“最后一分钟营救”的商业片,成色几何?



揪一揪,
大神的毛病

诺兰是好莱坞顶级导演之一,毋庸置疑。

他能玩转各种新奇的科学概念,偏执于技术,建造出结构花哨的电影世界。但诺兰的底色却是古典的。

他的剧作也是经典好莱坞的三幕式结构,情感与伦理认知层面也非常古典的,甚至有些清教徒式的保守、刻板和老气横秋。

骨子里,诺兰是好莱坞偏科最严重的的理工男。


诺兰的致命弱点是什么呢?

我想了两天,脑子里浮现一个词:“叙事血栓”

血管中凝结的栓状物,会严重损害人体机能。而叙事上的血栓,是那种“板结化”的场景,形成阻塞,让故事的心脏陷入枯竭,失去生命力和光泽。

作何理解?

试以一例说明。

男主无名者找迈克尔·凯恩饰演的角色要情报,此时连续切换了两个餐厅的场景,角色都不吃饭的(考虑到诺兰是个英国人,考虑到英国食物一向以乏味著称,姑且原谅他了),直接静场说事儿,一组枯燥的正反打镜头,糟糕透顶的构图,就此了事。


这样的场景看似简单,但如果换到跟诺兰同等优秀的好莱坞优等生们,比如阿方索·卡隆,比如大卫·芬奇,每个人都能拿出看家绝活儿。大卫·芬奇在《社交网络》的开场就奉献了一组堪称伟大的对话戏。

所以我认为,《信条》,也包括诺兰的大部分电影,坏毛病就在这里。

诺兰悬置了太多概念上的奇思妙想,但在叙事的手法颇为老旧、贫瘠。在空间、运动、构图和镜头关系上,他的才华是欠缺的。

这是诺兰的老问题,他始终解决不了自己的台词依赖症。

当有大量信息须以台词托出时,这种说事的场景,就会形成臃肿的信息块,一种堵塞叙事的血栓。

解决这一弊端的方法,也很粗暴,依靠大量配乐,重新把观众推进轨道,搭上一辆不受控制的列车,应接不暇。


诺兰用一种观众肾上腺素飙升的节奏和信息密度,掩盖了骨子上的贫瘠,看不懂,是因为你不能在影院里暂停,只好再买一张票。

某种程度上,《信条》的魅力,可能不在于叙事本身,而在叙事之外。

它的科学设定,正是诺兰电影的本体,它承载的是概念而不是叙事美学。

在这种讨论范畴中,诺兰热衷者,享受的是一种独属于解谜游戏的接受美学。

《信条》其实很乏味。

撕开时间的外衣,它是个老套的谍战惊悚片,诺兰努力塑造出邦德式的男性荷尔蒙的优雅,并暴露出一种成为豪华版迈克尔·曼的美学倾向。

但是,一阵一阵的台词,手忙脚乱的追车戏、动作戏,活脱脱拍出的,是男士香水广告的气质。


文字:阿树
编辑:何焰
排版:季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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