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爆雷，这次是孩子
作者 | 南风窗记者 姚远
又一家在线教育平台爆雷了，这是又一起“蛋壳事件”。
征兆始于2020年的12月25日，学霸君的3000名员工和1万余线上教师，没有收到本应于当日发放的工资。随后，职工接到通知，课程终止，工作手机上交，全员遣散。
学霸君倒闭，数千名老师家长被坑
学霸君创始人、CEO张凯磊于1月2日在朋友圈发布长信，承认品牌即将“歇业”。他自称“寝食难安，悔恨交加”，说 “觉得自己不应该睡在这里，应该待在监狱里”。
然而，张凯磊于近日直播《老张聊聊学霸君为什么爆雷》里表现出的态度，却和信中表达的截然相反。
“学生学费哪去了？公司怎么就没了？这不就很简单吗，这就是亏钱了呀，你是不知道这是亏钱的吗？”
“我建议大家一起去闹，我是没有钱的，你们闹我没有用，你们要把招商局给带上，把皖新给带上，一起告这些人，他们是有钱的你知道吗……让他们去承担义务。”
且不论那几声轻笑令人观感如何，这些话，确实不该是一个面临破产“寝食难安，悔恨交加”的CEO说出来的，如此傲慢、若无其事和理所应当，难怪再次点燃了13000余被遣散员工和50000余受害家长的怒火。
在某教育创业投资群中，学霸君创始人兼CEO张凯磊的回应
贷款
在接了至少几十通电话推销后，山东诸城的孟女士耐不住劝说，动了心。
一开始，是她朋友的孩子在学霸君上课，一天，朋友发来一个二维码，让她帮忙扫一下，这样朋友可以获赠一节课。于是，孟女士的联系信息进入了学霸君的视野，课程推销先是北京的号码，之后又变成了潍坊的。促销活动从“双十一”到“双十二”再到圣诞节，不同名目，一个月打三回折。
终于，试听过一节课后，在12月20日，她给孩子报名了30节在线一对一课程。原价7050，活动半价，折算3899，再送36课时。如此优惠力度，很难不动心。
再回忆起这段经历，孟女士用“被骗了”三个字作为总结。
20日缴费，26日学霸君传出倒闭消息，课没法上了。而孟女士因为当初选择了分期付款，在推销老师指导下开通了花呗，还贷压力却没有终止。近4000元，对她的家庭来说，是一份不可小视的压力。婆婆前些年得了癌症，治疗花了一大笔钱，自己在家照顾两个孩子，丈夫的工资得养活一家人。
一位维权家长在学霸君课程置换群中的留言
学霸君爆雷这段时间以来，她急得嘴里和鼻子上起了泡，有火没地方发。女儿上了初中，想竞争全班前五名，她不敢在家庭支持上落下，本想着咬牙也得坚持下来。
没法上课后，女儿问她，妈妈，我们是不是被骗了，孟女士无言以对。
在线教育的发展原意是好的。功德之一，是让优质教育惠及了不同地区不同家庭条件的孩子，让教育机会更加平等。对应的，在线教育一旦爆雷，对于这些家庭的伤害也更沉重，更致命。
在公众号“呦呦鹿鸣”对学霸君事件的讨论里，一位来自安徽省淮南寿县的钢筋工人留言，他用教育分期给孩子购买了22800元的课程，这是他不吃不喝三个月的工资，他说，自己“没有什么知识，但希望孩子有出息”。
然而，当1月5日得知学霸君爆雷，自己还得给银行缴付贷款后，他整晚睡不着，连“跳楼的心都有”。
学霸君的学费通常要求一次付清，要么选择分期，和第三方金融机构签署协议，金融机构将全款支付给学霸君，再每月从家长的账户里划取费用。此类收费方式带来的恶果是：学霸君在贷款关系中作为第三方，不管它是否继续提供教育服务，家长们都无法单方面终止贷款关系。
南风窗记者了解到，合作金融机构有中国银行、中信银行、中国民生银行、河北幸福消费金融、银骏科技、分付君、小恒钱包和花呗等等。机构方之多和分散，难以统计。
一位维权家长说，当初授权分期付款，都是学霸君方的老师一手操作，她给了对方身份证和银行信息，根本没见过合同。爆雷之后，她联系银行要求看合同，对方才发送至她邮箱里。
其中，“还款方式”一条写着：“在乙方与特约商户（学霸君）合同约定的服务期间，无论基于何种原因导致商品或服务合同提前终止的，均由乙方与特约商户进行协商处理，甲方不对此承担任何责任，且不介入乙方与特约商户的任何纠纷。”
黑猫投诉平台上，针对学霸君的投诉已达2783条
赌博
上一节课交一节课钱不行吗？为什么非得一次性缴清，甚至让家长开通贷款？
这是学霸君主打一对一课程的战略定位所致。在线教育行业资深从业者谭老师解释，教育贷在一对一机构里非常普遍，其本质与长租公寓的运营模式类似。
相比班课，老师学生一对一教学更有针对性，更高端，当然，也更贵。
学费高，家庭的决策成本高，决策周期长，因此，一对一消课慢，消课难，转化率低。再者，相比大班课程，一个孩子匹配一位老师，师资成本也相当高，严重挤压了机构的毛利润。
学霸君曾聘请明星海清作为代言人，爆雷之后，海清工作室表示已经没有关系
于是，辅导机构通常会一次性收清费用，或者通过教育贷提前拿到钱款，持续投入，扩张规模，拆东墙，补西墙，维系资金链的运转。
显然，这样的商业模型是不健康的。如果没有平衡好师资成本和学员规模之间的关系，致使教学口碑下跌，一旦招生规模呈现负增长，收入追不上烧钱的速度，又找不到资本输血，资金链一定会断裂。
在这样的运营模式里，辅导机构已不再是教育服务平台，而成了一个资本的运作平台。它将自身的违约成本降到最低，将资金风险转嫁给学生家长，老师和提供贷款的金融服务方。
事实上，在学霸君之前，许多教育培训机构爆雷，都与预收款机制有关。机构将消费者的个人征信当作自身发展的赌注，放在市场里烧光，将出局的代价平摊到每个人的头上。
此前在2018年，国务院发布了《关于规范校外培训机构发展的意见》，明确要求严格执行国家关于财务与资产管理的规定，收费时段与教学安排应协调一致，不得一次性收取时间跨度超过3个月的费用。
图源：中国政府网
谭老师告诉南风窗记者，该规定目前主要针对线下机构，“监管对在线平台网开了一面，我们并没有收到三个月时限的严格限制，其他平台也没有”。而且，一对一模式更没法规范，因为上课时间非常个性化，“每天上10个小时课，和每周上1个小时课，三个月的课时肯定不一样”。
教育部基础教育司有关负责人就学霸君爆雷事件回应媒体时说，培训预收费监管难，如果群众不举报，教育部门很难及时发现培训机构违规收费的问题。
“培训机构作为市场主体，教育行政部门无权对其资金使用进行监管，无法对其经营状况作出有效判断，待机构‘跑路’或停业后，相关部门再介入为时已晚。”他说。
警醒
爆雷之后，学霸君也采取了积极的应对措施，为员工老师寻找承接单位，为家长沟通置换课程，尝试挽回部分损失。
张凯磊在公开信中说，51Talk，学而思，VIPkid已经接手了上千名员工，并帮忙垫付了12月薪资。目前，学霸君也已开展未上完课时的登记工作，家长可以将剩余课时置换成其他培训机构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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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霸君创始人兼CEO张凯磊的公开信
但是，对这样的处理办法，家长们并不满意。
“置换不合理。”孟女士说，他们是按一对一的班型交的学费，让他们换成学费低廉许多的班课，价值不对等。有的孩子初三高三，面临升学，班课的时间和进度都需要再适应，远没有一对一有针对性。
令他们最忿忿不平的，是在即将倒闭的当月，学霸君还在进行双十二促销，不少维权家长正是在此时被招揽报了名的。“明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还在招生，这不是诈骗是什么？”一位家长在维权群里质问道。
目前，他们的基本诉求是把钱退回来，以及，最重要的，终止如今仍然在不断扣费的贷款合同，不能因为不还贷款拉黑他们的个人征信。
类似纠纷在蛋壳事件中有处理先例。与蛋壳公寓合作发放“租金贷”的微众银行，曾于12月4日推出蛋壳事件的最终解决方案，决定放弃对租户的个人债权，转为对蛋壳的债权，等于由微众银行来结清该笔贷款，揽下所有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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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众银行对关于蛋壳公寓事件的最终解决方案发布公告
而这一次，由于学霸君的金融合作方过于零散，目前，尚未有合作方给予家长明确的答复。
经济学家杨峻曾撰文指出，在正常的借贷关系中，谁借谁还，借款人是受益者也是风险承担者。但在蛋壳租金贷中，平台方是实际受益者，却把风险留给了租户和房东。所以，在创设场景金融业务时，一定不能突破借贷的本质和基础法律关系。
学霸君也是同理，利益与风险的错位，让一家企业的经营风险，变成了关切到一众普通人生活的社会风险。这必须坚决规避。把那句话修改个主语，同样适用，“资本的一粒灰，落在每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山。”
职场社交平台脉脉上，有一则匿名帖子，得到不少留言。
“我太惨了，租了蛋壳的房子，蛋壳倒闭……又去学霸君上班，现在工资也发不出来了。”
如果他又不巧付过ofo押金，那真是如今资本市场最典型的倒霉人。听听这接二连三的惊雷声，是时候警醒了。类似的事情还会发生吗？下一次是谁？受害者又会有多少人？如此继续下去，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都将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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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黄靖芳
排版 | 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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