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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上帝,刺杀一个普通人

南风窗 2021-02-19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不值得影评 Author 肖瑶

关注不值得影评,热情地看片,冷静地吐槽。

 

作者 | 肖瑶


“刺杀小说家”的任务失败了,虽然打了一场相当漂亮的仗。


看完新春档《刺杀小说家》,在亦真亦假的“虚”与“实”之间走了一遭,有人狠狠淬了一口唾沫,大喊票价不值,觉得乱、假,还很中二。


也有人大喊痛快,甚至声泪俱下,夸它是春节档第一。


▲《刺杀小说家》豆瓣评分7.1,褒贬不一


感怀,一方面是为中国奇幻特效的突破,一方面是为影视里屡试不爽的催泪炸弹:亲情。


如果你和我一样,在看过一遍两万多字原著后再去看电影,或许也会忍不住惊叹发问:这他妈也能拍成电影?


说句公道话,双雪涛的小说,从来不是那种会让人看得酣畅淋漓的。这位出生在辽宁沈阳的作家,他的叙事一贯带着东北老工业城市的颓靡之风,人物也常游离于边缘,做着天马行空的梦,说着神神叨叨的话。


但它真的拍了,还拍得出奇制胜,充满想象空间。


从纸面到屏幕,《刺杀小说家》紧扣“虚实”二字,在一个虚拟世界中提供了一丝现实的映射,关于“弑神”的哲学思考。





两个惨人


一个走投无路的父亲,去暗杀一个潦倒穷困的小说家。


这便是“刺杀小说家”的故事缘起。


在电影设定里,“杀手”与“小说家”,都是活在极大困境中的两个人。


杀手原本不是杀手,而是一个失孤的父亲关宁(雷佳音饰)。女儿在6年前被人贩子拐走后,关宁数年如一日地寻女,他每晚做噩梦,梦见女儿,梦见死亡,女儿的音容笑貌始终在他脑海里回荡,占据了他全部的生活。


▲雷佳音饰演一位苦苦寻女的父亲关宁


“寻女”是一个很容易勾起观众共情的故事模型,既撬起了普通人朴素、真实的情感,也为叙事铺下了一个发挥余地较为开阔的空间。


现实中,寻找失子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父母大有人在。


而电影开篇,孩子们被关在笼子里像小狗一样卷缩着的画面,更是令人看之心痛。


关宁只是万千失孤父母的一个缩影,老婆找没了,工作找丢了,差点把自己弄进监狱。电影有一个细节,他疯狂殴打人贩子,嘴里却不停叫“够了”“住手”,一个近乎失智的执拗父亲,跃然屏上。


电影从一个社会新闻的点切入,靠真实的细节,把一个都市中的奇幻主义故事拧紧,开篇自然而然,可见导演功力。


另外一个绝望的人,在迥然不同的画风之中出现,他就是写了六年小说仍藉藉无名的小说家,路空文(董子健饰)。


▲董子健饰演的小说家


小说家原本也不是小说家,而是一个啃老的落魄青年。三十多岁了,没个正经工作,没学历,没女朋友,靠母亲的养老金颓唐度日,饿了就去餐馆蹭饭,乏了就去和小学生抢球踢。


可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就是“小说家”,是那个执笔为神,凭空架起虚幻世界的人。


而这两个人相遇,触发“杀”与“被杀”的开关,还得有一个隐秘幽微的共同点。


这个共同点在电影里并不明显,需要特地留心才略知一二:两人会面时,路空文提及自己开始写小说的源动力——他曾在图书馆看了一篇名叫《跷跷板》的小说,看哭了。


《跷跷板》是现实中原作者双雪涛的另一篇短篇,讲述了一个女孩父亲去世的故事。


发现没有?——父亲。


它是一条一不小心就会遗漏的电影暗线:路空文好好地念着大学,为什么会看到《跷跷板》哭了,从此开始写小说?因为路空文的父亲去世之后,他有一段非常痛苦的时间,无意中被小说救赎,从此他就抓紧了小说的稻草来自救。一不小心入了迷,世界却抛弃了他。女朋友没了,大学毕业证也没了。



此时,已经若隐若现地勾出了本片最重要的一个感情内核,两个男主的共同点,也成为贯穿全片的“信念”一词背后的支撑基石。


在原著小说《刺杀小说家》里,双雪涛也让最后获救的小橘子对小说家久藏(即电影中的路空文)说了这么一句话:“你不要再把爸爸妈妈弄丢了,有爸爸妈妈是很好的事。”


亲情这条线在路空文身上虽然不明显,但与母亲独居、不被社会认可,孤独寂寥,偶尔想到自杀,种种刻写已足够勾勒出:这是一个孤独、痛苦的年轻人。


他读到小说会哭,有着极为细腻与敏感的内心,面对困顿的现实,只好把全身信念与力气都寄挂到写小说上,甚至于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小说还没写完”。


文学无疑是有它独立于一切事物的魅力的,但走入文学的钥匙,路空文手里拿着那一根叫做:父亲。



路空文与关宁,都是生活的遗弃者,也是拥有唯一信念的朝圣者,关宁想找回女儿,路空文想追寻父亲的痕迹。


心中的希望,成为执念,也成为他们活下去的全部动力。可惜,“一直在等希望,可希望一直都不来。”



刺杀上帝

“小说可以改变现实”,是《刺杀小说家》中一个基本的设定。


这个设定来自于小说原作者双雪涛。这位作家,写作遇到瓶颈,一次次投稿被拒,最热爱的事却久久看不到出路,怀着一种近乎报复性的愤懑,索性安排了如此一个意淫性的假设。


电影里,一个可以“通过书写改变现实”的作家,他近乎于一个上帝。刺杀这样的小说家,仿佛就是刺杀一个上帝。可这位小说家,偏偏是现实中一个彻底的失败者,路空文什么也没有,只有最普通的生活和痛苦。


刺杀小说家,到底是刺杀上帝,还是刺杀一个普通人?


更巧的是,这位小说家正在写的小说,名叫《弑神》。他书写现实,也参与现实,他要杀掉的,是小说里的神魔“赤发鬼”。而这位赤发鬼,所对应的现实世界身份正是他的杀父仇人,资本家李沐。


▲小说中的神魔“赤发鬼”


一个回环形成了。——到底谁是神,是手握权力的资本家,还是拥有信念的小说家?到底是凡人弑神,还是神弑凡人?


从物质世界到精神世界,双男主的来回穿梭,带来了角色的不同身份的流动,串起了一个经典的哲学思考。


而且,电影里关于被信息监控、跟踪的种种对话,“你监控我?”“我监控你不是正常的吗?”“正常你妈!”都含着一股辛辣幽默的批判,和对现实的映射。


又如,异世界里被分为18个区、各区人民相互之间厮杀叫嚣的设定,连几岁的小孩子都大喊“杀杀杀”的情景,似乎是在反讽现实中被煽动、充满戾气的公共空间。


都市妖怪的故事并不好讲,尤其“建国后不可成精”。《刺杀小说家》想讲一个现代魔幻主义故事,只能花了大力气设了一个双世界。


两位男主角,虚实两个世界,二乘以二,四条线路的交互,令《刺杀小说家》向观众张开了一张巨大的网,巧妙而宏大。


▲现实与虚拟交织


强于此,弱点也在此。


正因为同时推动四条线,《刺杀小说家》在电影中段,显得凝滞、节奏很慢。它有别于《盗梦空间》中梦境的层层递进、一浪接一浪,《刺杀小说家》里几线并行的节奏,仿佛是四只蚂蚁共推一块大石头,难免有情节上的泄漏和重复,进度乏力。


这是不得不指出的电影弱点。但好在瑕不掩瑜。


另外一缕哲思,则在于双男主自我的成长。


两个持有唯一信念,却被社会抛弃的人。电影里,他们的信念核心都挂在亲情上,也挂在自我的怀疑和重塑上。不是没想过放弃,想自杀、想被杀、想一了百了,但是仍然坚持到了最后。


小说里他们得救了,现实中他们也得救了:既然逃不出,那就绝地反生出来的一股新的力量,即“一介凡人,终敢弑神”。


▲雷佳音饰演的父亲勇猛弑神


两个小人物的成长,却与一个宏大的虚拟世界相绑定,把人物内在的转变,外化成一个怪物丛生的双世界故事,这是《刺杀小说家》最棒的地方。


它用一种魔幻的方式告诉我们:所谓的神,所谓至高无上的权力,不过是一具虚妄的空壳。


赤发鬼,资本家,都是平凡人想要抗争和挑战的“神”,为了实现自己对凡人的控制,他们凭空制造出一个“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崇信。但实际上,利用的不过是人们无知的恐惧,利用的是人们盲目求和的朴素善心与执念。


然而,当一个人无路可退,当他拥有无可匹敌的强大内心,那些虚张声势的至高神权,一击即溃。


在哲学宇宙里公然叫嚣“上帝已死”的尼采认为,人类对于神的信仰,缘自自身的懦弱、无知和懒惰,“如果一切都可以用神的旨意来解释的话,那么我就可以安于现状了”。


困境、绝境让人不安,激发出人性与人心底部最深处的一股力量,或许那是热爱,是善与勇。男主一路斩妖除魔、涉山渡海,甚至把住在自己体内的黑甲恶魔变成了战友,“我一直把你当做伙伴”。


▲在虚拟世界热血勇敢的男主


这种“燃”感,热血和善良,是经久不衰的“少年向”电影的动力,是一些观众为它落泪的原因,但也是另一部分较成熟观众对《刺杀小说家》免疫,甚至不适的原因。



一场心有反骨的意淫

当然,作为一部双线联动、虚实结合的奇幻电影,《小说家》的瑕疵也同样明显。


于细处,比如杨幂饰演的屠灵,演技有大进步,但人物剧情上却有欠缺,从冷血到柔软一面的情感转向处理得稍显生硬,人物也因此没能立得起来;


▲杨幂饰演的屠灵


又比如,路空文开始写小说的动力来源于在图书馆读到的一篇短篇小说,而这一动机要和寻女六年的关宁放到一块儿,未免显得有些分量失衡。


一些“奇幻”先行的设定仍然站不住脚,十分中二,缺乏常识。比如玩锂电池就会放电、注射药物就能抗打,以及主角雷佳音的掷石子会拐弯……


于整体,双线叙事本来就并非易事,加上视觉特效偶尔过于浓重,导致的喧宾夺主,使得剧情后半段出现了“1+1<2”的吃力感,可谓成也在此,败也在此。


于是,到片末,观众会产生一种既痛快又混乱的感觉。


痛快的是弑神终成,现实中的资本家阴谋也未能得逞,直至最后关宁冲出医院,恍然间看到了小橘子,那份执着的亲情再次令人动容,直捣泪腺。


▲小橘子(王圣迪饰)


情感到位了,观众共情不难,但从这个绮丽世界里沉溺两小时后猛然抬起头来,才顿觉后劲不足。


当“弑神”开始介入现实,信念的力量开始主推剧情前进时,全片高潮正被推到顶点的时候,剧情却急转直下,匆匆结尾。


前文挖好的许多坑仍然没有补填完整,比如,路空文与他笔下的自己究竟有何关联?小说真的能够影响现实吗?小说里的小橘子就是关宁的女儿吗?


诸此种种,就像在人心头刚插上一把利剑,却忘了拔,长久忍受着一股堵塞难舒的困闷感。


但不必苛责。


小说当然不可能真的影响现实,信念的力量,更多仍然停留于一种浪漫主义的播种。


也许只是一场梦,是一场心有反骨的意淫。但《刺杀小说家》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甚至播下过种子。





作者 | 肖瑶

编辑 | 季洁

排版 | 茜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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