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视亚裔，在美国升级

南风窗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看世界杂志 Author 赵菀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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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献花纪念亚特兰大枪击案受害者

“大家都清楚房间里有头大象，都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都选择视而不见。”

3月16日，美国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市，一天内接连发生3起枪击案件，地点分别是该地区内三家亚裔经营的按摩店，共造成8人死亡，其中6人是亚裔女性。

警方当日逮捕了21岁的白人嫌犯罗伯特·亚伦·朗。虽然嫌犯袭击的目标有明显的针对性，但警方发言人杰伊·贝克，却否认这三起枪杀案与种族仇恨有关。他表示，罗伯特只是“有性瘾”，并且“昨天心情不好，所以做了这些事”。

3.16亚特兰大枪击案嫌犯罗伯特·亚伦·朗

如此惨案，被杰伊·贝克说得“风轻云淡”。据韩国《朝鲜日报》报道，有目击者称罗伯特在一家按摩店内，说“我要杀了所有亚洲人”。随后，社交媒体上还有人发现，杰伊·贝克曾购买印着“新冠，进口自CHY-NA（China的谐音）”的短袖，在社交媒体上秀图并写道：“趁还有货，快买一件”。

3.16亚特兰大枪击案的警方发言人杰伊·贝克被曝曾购买印着种族歧视内容的T恤

有分析认为，如此恶性的枪杀案已属骇人听闻，执法部门内部存在的种族主义，则更令人愤慨。如果每个环节的参与者都戴着有色眼镜看亚裔，这场针对亚裔的“暴力瘟疫”何时才能停止？

“仇亚”升级

3月2日，一名56岁的马来西亚男子准备回家时，在曼哈顿的东百老汇地铁口遭到突袭，被一名陌生男子打得左眼红肿发紫。就在几周前，一名52岁华裔女性，在纽约街头被打致额头破裂。此前，在西海岸的亚裔聚集区——加州旧金山，一位67岁的亚裔老人，在洗衣房被三名男子围殴。1月底发生的暴力推人事件，更是直接导致一名八旬泰裔老人身亡。

1月底发生的暴力推人事件

“在我们布鲁克林皇后区（华人聚居区之一），这十天之内就发生了五六起此类案件。”纽约市辅警警佐陈熠（Andy Chen）告诉南风窗记者，据他近期的办案经历，在疫情爆发后，纽约市内发生的“仇亚”殴打案件，光有记录的就高达3600多起。然而陈熠认为，真实数据应该远远超过这个数，甚至三万都不足为奇。

“疫情前也有，但没这么多，也没这么有针对性。但现在，我们华人在这边已经成为被歧视、被侮辱、被殴打的目标了。”

早在疫情初期，美国就曾出现过抵制中餐馆，亚裔戴口罩上街被辱骂，高校内亚裔学生被嘲笑等严重种族歧视事件。随着疫情的扩散，针对亚裔的污名化名称，比如“中国病毒”“Kungflu”（功夫流感）等也开始广泛传播。这一点，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可谓“功不可没”。有数据显示，在世卫组织正式命名病毒为“COVID-19”后的一个月内，特朗普仍坚持在白宫记者会上使用“中国病毒”20多次，在竞选集会上他更是口无遮拦。

特朗普在推特上把新冠病毒称为“中国病毒”

“针对亚裔的仇恨暴力，与前总统特朗普坚持使用‘中国病毒’一词，以及在社交媒体上传播仇恨言论的行为之间，存在明显的关联。”美国反亚裔歧视组织“Stop AAPI Hate”（停止仇视亚裔）的联合创始人罗素·郑说。他甚至认为，这些言论给了某些人攻击亚裔的“许可证”。

“Stop AAPI Hate”（停止仇视亚裔）官方网站页面

虽然目前美国疫情逐渐好转，但“仇亚行为”却并没有因此减少，反而变本加厉。纽约警察局的数据显示，2020年因仇视亚裔引发的仇恨犯罪，在纽约市激增1900％。更为恶劣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亚裔老人，竟然也成为攻击对象。

3月17日，美国旧金山街头发生一起亚裔老人被袭事件，老人被一名白人男子袭击后勇敢反击（视频来源：我们视频）

3月16日，Stop AAPI Hate公布了一份报告。根据这份报告，2020年3月19日至2021年2月28日期间，美国国内报告了3795起反亚裔的仇恨事件，包括语言侮辱、身体攻击、网上骚扰等。受害者中，女性的比例是男性的2.3倍。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华裔受害者比例最高（42.2%），远高于排名其后的韩裔（14.8%）、越南裔（8.5%）、菲律宾裔（7.9%）。

Stop AAPI Hate发布的报告中统计了种族仇恨事件受害者的族裔比例，其中华裔受害者占比最高

“房间里的大象”

“疫情爆发这么久了，为什么针对亚裔的种族歧视却一直得不到重视？”

“你听说过‘房间里的大象’这个说法吗？”美国亚裔行动基金会的前董事会成员陈治恺（Richard Chen）反问南风窗记者。“意思就是大家都清楚房间里有头大象，都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都选择视而不见。”

亚裔目前约占美国总人口的5.6%，是美国四大族裔（白人、黑人、拉丁裔、亚裔）中人数最少（约2100万）的群体。但亚裔也是公认的“最精英”的群体：有全美最高的家庭收入中位数，也是过去十年内整体收入增长最多的一个族裔。同时，一半以上的亚裔都拥有本科及以上的学历，在美国各族裔中比例稳居第一。在目前美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6人团队里，亚裔学生占据了5个席位。

代表美国出战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6人团队，其中5人是亚裔

学霸、富裕、勤奋、守规矩的多重光环，亚裔群体长期被贴上“模范少数族裔”的标签。

1966年，美国社会学家威廉·彼得森，在一篇名为《成功的故事：日裔美国人的风格》的文章中，首次提出了“模范少数族裔”的概念。他强调，家庭结构和文化上对勤劳的重视，使日裔美国人克服了种族歧视，并让他们在美国取得了一定的成功。

不过，在某些学者看来，威廉·彼得森半个世纪前的研究，有选择性忽略之嫌。对此，华盛顿大学一位学者分析指出，这篇看似夸赞亚裔的文章，忽略了美国曾在1882年颁布《排华法案》，禁止华人移民入籍的歧视历史。“此法令也是美国联邦政府颁布的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完全针对一个特定国籍或族群的法案，直至1943年才被废除。”

反映了1882年《排华法案》的漫画

同时，“模范少数族裔”一词也通常与“myth（神话）”连用，因为很多学者也认为，“亚裔生活优渥”的假设过于笼统和不准确。表面的光鲜使外界只看到亚洲人平均收入高，却忽视了亚裔内部也存在贫富差距。而当亚裔声讨种族歧视与压迫时，往往也被视作有钱人的“无病呻吟”。

美华协会休斯顿分会理事陈绮玲（Debbie Chen）告诉南风窗记者：“我们的诉求常常被忽视、淹没，附加在我们身上的‘模范形象’，还被用作打压其他种族的工具，形成了少数族裔间比比谁更被歧视的一场‘受压迫奥运会’。”

电影《摘金奇缘》，被认为体现了许多美国人对华裔的刻板印象

此外，陈治恺还认为，这些“模范式的刻板印象”，也使很多亚洲人选择留在“舒适圈”里，因为这个形象不会为他们造成任何威胁，提出不满也得不到什么好处。甚至不少亚裔因为已经有了一个舒适的生活，也就不愿意再提起种族问题。但事实是，“无论你拥有多少财富、生活在哪个阶层、有多少头衔，人们只会把你视为‘亚裔’，而这才是最重要的。”

美籍华裔篮球明星林书豪的个人遭遇和感受，很能引人深思。最近他在社交媒体上写道：“身为亚裔美国人，并不意味着我们不会经历贫穷和种族歧视。身为在NBA打了9年球的老将，也依旧无法避免我在球场上被称为‘新冠病毒’......我现在在说这些，还有人在听吗？”

林书豪针对亚裔仇视现象发声

弱势死循环

反对种族歧视的声音，有人在听，但相较于其他族裔，亚裔的声音显得尤其微弱。

这种“微弱”不仅体现在人口基数上，还有参政和执政的人数。在每届大选期间，亚裔的投票率平均不到30%，在所有族裔里比例长期垫底。这种对政治的不热心，也使美国亚裔在政治、政策上的话语权上都处于劣势。

2020美国大选中，华裔选民被认为是拜登赢下佐治亚州的关键

在2016年的总统竞选中，白人参与投票的比例高达56.5%，黑人也接近50%，而亚裔仅有29%。“所以在一个投票选举的体制里，对于参选的人来说，为了他们的政治利益，你觉得他们会更看重哪个群体呢？”陈熠说。他认为，公民的投票权对于相应的政府部门和官员来说，是可以让他们害怕的，因为一纸投票影响到的是“谁做地方官员，谁做市议员、州议员、谁去国会。而如果我们的同胞不行使他们的投票权，相关部门也就会觉得，你影响不了我，那我又为什么要在意你？”

最新一期《时代》周刊的封面文章反思美国长久的反亚裔传统

该封面的画作出自纽约人权委员会针对亚裔歧视现象的系列艺术展览“我依然相信我的城市”

“很多亚裔因为是第一代移民，所以还不了解美国这个系统，没有参政的概念，”陈绮玲表示，因为文化背景差异，对于初来乍到的亚裔来说，转变意识还很困难。但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她，已经深刻的感受到在这样的体制里，拥有政治上的权力，比拥有财富更能使人有所作为。“我们通常用钱来衡量一个人的成功，但钱只是一个工具，有权才能做出政策上的改变，来保护自己和群体的利益。”

在陈绮玲居住的休斯顿市，很多年前警察局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即警察训练班会限制有色人种学员的数量，亚裔面孔更是常年仅有零星几个。最终解决这个问题的，便是休斯顿第一位亚裔议员玛莎·王。她在上任后就马上意识到这里面的种族不平等问题，并很快作出调整。如今，休斯顿市警察局内一半以上的在职人员是有色人种，亚裔警官也超过400人。

休斯顿的传奇亚裔议员玛莎·王

陈绮玲表示，因为玛莎就是我们“自己人”，所以更能站在亚裔群体的角度思考问题。然而我们现在在政府内有话语权的代表太少，要在竞选期间做出好的成绩也异常艰难，毕竟还是没有足够多的亚裔参与政治讨论，为议员竞选出资出力。

参与政治的热情不高只是其一。《伯克利政治评论志》的一篇分析还指出，亚裔低政治参与度，也被不少政治人物用作他们无视亚裔投票的一个借口。这也愈发导致亚裔不认为自己的投票有价值，失去投票的兴趣和动力，形成一个恶性循环。而政治人物持续对亚裔群体的忽视，也折射美国政治的“扭曲”，即参与竞选只是出于个人的职业目标，而不是真心“代表”选民利益，创造公共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