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它一定是奥斯卡最大遗珠

南风窗 2021-04-06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不值得影评 Author 曹柠

关注不值得影评,热情地看片,冷静地吐槽。




作者 | 曹柠


为了活下去,你做过最不可思议的事什么?


这部电影的答案是:创造一门语言。


即将在内地公映的《波斯语课》由俄罗斯、白俄罗斯、德国联合制作,这部历史题材影片在去年的柏林电影节上大放异彩,原本十分有望冲击今年的奥斯卡最佳外语片,但却因为提名资格问题未能入选,实属一大遗憾。


▲《波斯语课》预告片


但这并不妨碍其在题材、制作、表演层面的成为同类型片中的佳作。


▲《波斯语课》豆瓣评分8.3

故事发生在1942年法国的过渡营,大批犹太人被羁押在此,等候运往波兰的集中营。


一个比利时犹太人在逃亡瑞士的路上被抓,却因为一本路上偶得的波斯语书逃过一劫:营地有位上尉需要一位波斯语老师,他就这样冒充起了波斯人,一边帮厨劳役,一边造词教学。


以集中营为背景,以假语言为纽带,一个温和的军官,一个绝望的囚犯,开始了一场猫鼠游戏。


▲主人公冒充波斯人躲过一劫

影片从一开始就将整个“谎言”和盘托出,但剧情并没有因此而明朗,主人公吉勒斯的求生之路险象环生。


先是求知若渴的上尉要学的词汇量从每天4个陡增到40个;


而后,他在野餐时不小心把“树”的发音读成了“面包”,差点露馅,被上尉一通殴打;


再是营地里好巧不巧来了个真波斯人;


中间还要应付对他满腹狐疑的士官的陷害和引诱……


叙事宛若一部心理惊悚片,在荒诞的幽默感和死亡的沉痛感中高潮迭起。


▲主人公将发音读错而差点露馅

电影里,上尉这个角色,似乎比艾希曼[注]更符合汉娜·阿伦特笔下的“平庸之恶”。


他并非狂热的纳粹分子,并不痛恨犹太人,认为负责后勤工作的自己并不需要对屠杀犹太人的罪恶负责。


他并未把战争看作常态,而是小心呵护着自己的主厨之梦,希望通过学习一门新语言而获得新生,能够在战争结束后到德黑兰开一间餐馆,与自己的兄弟团聚。


同时,他又是个市侩的功利主义者,深谙军营中的生存之道,知道如何用暴力来确立自己不容置疑的权威,如何利用谣言来抵消上司的干预,又通过无视个体的伦理责任来回避痛苦。



上尉甚至罕见地在他的犯人面前袒露真心,说他和哥哥就是因为他加入党卫军而闹掰的。


他甚至在男主吉勒斯面前用所学的“波斯语”作了一首直抒胸臆的诗:


风把云送向东边/在那里/处处是渴望和平的灵魂/我知道/我会幸福/随着/云/飘去的方向


▲上尉用所学的“波斯语”作了一首诗,事实上,那一个个单词只是集中营里犹太受难者的姓名

这时的他不见了说德语时的冷酷,简单的外语词汇让他恢复了柔软淳朴的一面,拉斯·艾丁格所饰演的上尉在这一刻看起来可悲,亦可怜。


上尉对吉勒斯的关照与其说是带有同性爱恋意味的暧昧,不如说是人性未泯的亲近,说白了不过是正常人都会有的信任。


对于母亲早亡、父亲残疾、从小挨饿受冻,12岁开始做帮厨,22岁就成了餐厅主厨的他来说,希特勒“净化雅利安种族”的梦想显得空洞而不切实际。


他只是被路边军官的威武神情吸引,才加入了纳粹。


就像他宣称的那样:“我只是一个厨师。”


上尉一开始就声明,自己平生最痛恨欺骗和背叛。


▲豆瓣评论

但即使从绝对道德律令的意义上来说,吉勒斯也不必为他的“欺骗”感到愧疚。


毕竟面对一个时刻执掌自己生杀大权的“学生”,是不可能滋生任何良善情感的,因为友谊只可能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


在用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懂的语言交流时,吉勒斯却从未感到任何的亲密和放松。


他面如平湖,但脑中则是每个同胞那痛苦扭曲的面孔。



吉勒斯和波斯语,是上尉自我救赎的两种方式。至少是一种心理安慰。


他甚至救了吉勒斯两次。


即使第三帝国濒临覆灭,树倒猢狲散时,他还不忘借一点职权之便放吉勒斯一条生路。


吉勒斯问他为什么要救自己,他说,只是不想输掉打赌的那20个肉罐头。


▲两个人关于20罐肉罐头的赌注

吉勒斯这一角色的内心转变也意涵丰富。


从最初的苟延残喘,到后来看淡生死、开始力所能及帮助弱者,最后甚至希望一死了之结束煎熬,苦难的价值在他为遗落的布娃娃上的名字aviva赋予“生命”的含义时得到升华。


▲一个犹太孩子被处决前掉落的洋娃娃

吉勒斯一度承受不住苟活的良心谴责,准备把生的机会让给体弱的朋友,自己跟随同胞赴死。


目睹了无常的死亡,生命变得毫无重量,唯一感受生命的方式就是主动终结它:既不用忍受暴虐无常的纳粹军官,又不必夹在同胞的死难和良心的谴责间惴惴不安。


▲男主昏倒,嘴里也依然说着那特殊的“波斯语”

这让人想起另一部讨论集中营中人性挣扎的佳作《索尔之子》。本已麻木的搬尸工却着魔一般,要为一个死去的小男孩进行犹太教的葬礼,甚至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的故事。


看惯了用小人物钩沉大历史的作品(比如严歌苓和麦克尤恩),我们总是无意中搁置对灾难根源的追问,而沉溺在小人物悲欢离合中自我感动。


一个孕育了巴赫、歌德、贝多芬、康德的国度为什么却在二十世纪犯下如此罪行,致使600万犹太人死于非命?


《波斯语课》同样避开了这一苦大仇深的重任,但却牢牢抓住了创造语言这一隐喻,在洞悉种族灭绝暴行的追问上另辟蹊径。



影片在词与物关系上的着墨颇具新意。


影视和游戏作品中,常有创造新语言这码事。


例如托尔金宇宙中的中土语言、《冰与火之歌》中的多斯拉克语,但说实话,除了作为语言学家炫耀博学的点缀外,这些人造语言在推动剧情上并无多大贡献。


▲主演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其实这也很有意思,我们创造了一门语言”

但《波斯语课》中的新语言则不同(虽然导演显然有意回避了语言学上的可行性探讨),不仅构成了贯穿全片的线索,更是主题的意涵所在。


男主吉勒斯通过赋予词汇以生命,恢复了名字的神圣性,那些陌生的犹太人便不再是无名之辈。


也使得苦难不是数字,而是一个个具体的人。


▲影片中主人公抄写犹太受难者的名字,并逐一将其编成“波斯语”

不同的名字所代表的,是人的差异性,抹去名字则是非人化的开始。


非人化是恶的产生机制。


大卫•L•史密斯在《非人:为何我们会贬低、奴役、伤害他人》研究了这一古已有之的过程,“通过一个思维戏法,我们发现了一种对抗暴力致死的手段,即将受害者排除到人类共同体之外。”


对于纳粹军人来说,先是通过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洗脑克服精神上的障碍,而后通过集中营、制服、编号抹平现实中的差别,最终将人的本质剥夺,降格为非人,使得犹太人成为可以任意屠戮的动物。


▲影片中纳粹残杀犹太人

上尉直到最后都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吉勒斯要主动赴死,毕竟那些人在他眼中只是编号和囚犯,而吉勒斯却说,如果你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就不再是无名之辈。哪怕手上没沾染鲜血,你也是一名杀人犯,因为你让杀人犯吃好喝好。



影片的结尾令我眼含热泪。


或者说,是被那荒诞下的悲悯刺痛。


上尉在入境伊朗时才发现他苦心经营的美梦竟然从头至尾是一场骗局,别人听不懂他的话,他也听不懂别人。


他被谁愚弄了,吉勒斯吗,不,是他自己。


但凡他知道几个犯人的名字,吉勒斯的把戏也无法持续,可是党卫军的傲慢使他不会那么做。


他之所以轻易地上当受骗,是因为极权统治的基础便是封闭性的思维,他们习惯了教条和服从,逃避自由的重负。


▲吉勒斯独创的“波斯语”有了新的意义:成为那2840个犹太人曾经真实存在过的证明

而吉勒斯则被美国人所救,凭着记忆复述出了2840个遇难者的名字,不禁满面泪流。


纳威尔·佩雷兹·毕斯卡亚特瘦小的身材,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形成了摄人心魄的反差。


从时代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是受害者。波斯语在上尉那里指向未来和自由,在吉勒斯一边,却绑缚着历史的苦难。


▲主演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我们应该付出怎样的努力让罪责公之于众”

语言是存在的家。符号是任意流动的,但语义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只有当语言和真实的生命发生关系时,才能避免自身的腐败。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吉勒斯创造的词汇背后空空如也,并没有实际的所指,但他却因此记住了每个人的特性而获得救赎,不论是现实层面还是精神层面。



上尉记住了所有的词汇,却因为无视生命,所以这门语言将他引向了自我毁灭,去领受属于他的罪与罚。


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波斯语课》有着《辛德勒名单》结尾般的震撼:


当幸存的犹太人在黑白画面中走向远方的村庄,又从彩色画面中缓缓走出,在辛德勒的墓碑上放上石块。这时,字幕上打出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那是虚构和现实“破壁”带来的震撼。


阿多诺说,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人道主义的信仰正是在奥斯维辛集中营里被杀害,在化尸炉当中被化为黑灰的。


▲主演接受采访

《浩劫》的导演朗兹曼说,犹太大屠杀所涉及的是死亡的绝对性,而活下去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是什么时候起,关于集中营的叙事成为了幸存者的故事?


用艺术去描绘历史,正像用文字来评论艺术那样徒劳。死难者的陨落是寂静无声的,对于幸存者来说,唯一能做的就是记住他们的名字,每一个人的名字。


如果要问《波斯语课》在《辛德勒名单》《美丽人生》《钢琴师》之后贡献了什么?


在我看来,没有。


它只不过又一次重申了,必须诚实地面对历史,肩负起艺术和语言的道义。



如果一定要说这部深沉的历史题材影片为当下带来了什么启示的话,我想那就是警惕语言的腐败及其背后无孔不入的非人化。


正如乔治·斯坦纳所说,“在我们时代,语言已经感染了晦涩和疯癫。再大的谎言都能拐弯抹角地表达,再卑劣的残忍都能在历史主义的元词中找到借口。”


语言能武装我们,也可以令我们迷失,如果没有了对个体生命的尊重,我们言之凿凿的词句便只是漂浮在空中的尸体。


注:《艾希曼在耶路撒冷》,汉娜·阿伦特著作,提出了“平庸的恶”的概念。




作者 | 曹柠

编辑 | 何焰

排版 | 文月




往期推荐



扫码关注我们

不值得影评

电影鉴梦师


我知道你在看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